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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谢云锦不住地去看薛南山,见他面色好了不少,才稍微放下心来。可薛南山却有些心事重重,脸上一片阴云。
他手里握着那把乌金折扇,不住敲打着自己的掌心。过了一会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便冲谢云锦笑了。
“夫人别见怪,我有些事情在身,有些走神了。”
谢云锦摇摇头,并未言语。她习惯了薛南山的诸多隐瞒,知道问也无用。只是她对这个人的事一概不了解,就算有心护他周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夫人好像有心事啊?”薛南山忽然道,“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夫人不高兴了?”
谢云锦见他这样问,便轻叹口气,朝他转过了头。
“世子知道,我父亲并无官职在身,虽然有些积蓄,也谈不上大富大贵。这婚姻不般配倒也在其次,只是无论我嫁与不嫁,这日子都不安生。我只是不懂,为何你身为侯府世子竟有如此多的事端?每每想问你,你却也常常诸多隐瞒。”
薛南山静静听着,展开手中折扇轻扇,拂起了鬓边的发丝。
“夫人几次护我,我心中感激,只是不宣之于口。”他垂眸道,“但我也始终有些疑惑。夫人究竟为何对我如此上心?莫非是怕我出了事连累你守寡,还担上克夫的名声?”
“这些话,不过是世人拿来胁迫女子的虚言,我从来不信。”谢云锦说,“我只是……”
只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掉而已。
薛南山打量着她,从发髻上镶金的步摇,到手腕上的剔透玉镯,忽然有些出神。
从前并不知道,她的手原来这样好看。肤若凝脂,白皙柔美,这应该是一双抚琴作画的手。
偏偏也是这双手,在淮阴王府护住了自己的脖颈,却将自己暴露在那恶犬的獠牙之下。
若她那时被咬伤的话……
薛南山心中一紧,竟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谢云锦被他惊吓,又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惊。
“锦儿,你不要怕我,我不会害你。”薛南山认真道,“你信我。我也不会让别人害你。”
他放开谢云锦,皱着眉沉思片刻,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你既然想知道我的事,我可以告诉你。只是若你知道了,从此就在水深火热之中,并非是好事。”
“既然不是好事,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娶妻,不该将任何人置于身边。”谢云锦摇了摇头, “可既然娶了妻,早已由不得你我脱身,又何必诸多顾虑?”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薛南山叹气,“也罢。这些事,慢慢同你解释吧。”
马车缓缓行着,载着各怀心思的良人回了薛府。
自那日之后,薛南山当真谨遵医嘱,开始静养,把事情全撂开手,一概不理。家中大小事都交给了谢云锦,由着她安排调度,从不过问。
薛宅虽然不过是个宅院,到底也是百十号人,分管着各处物品饮食等。谢云锦本是闺阁女儿,从未当过家,如今也不得不学着开始料理家事。
起先还有些掣肘,许多账目也有些不清不楚。可她天生聪慧,凡事一学便懂,不消几日,已经渐渐上了手,做事也渐渐稳重起来。
见夫人勤劳,薛南山自然乐享其成。裘郎中开了七付药,又给了他许多外敷的药膏。于是他这七天里便只躺在榻上,偶尔才同谢云锦去园中走走,也几乎不见任何人。
期间陈忠来过几次,说了些白竺的情况,等候世子发落。薛南山却说不急,先将他关起来,等精神好了再做处置。
虽然他有时意气用事,但与谢云锦倒是相处得越来越融洽。每每薛世子喝完了药,谢云锦都会准备桂花糯米糖藕给他吃,不叫他口中太苦。
可整日躺着,他也觉得无聊,便差人请了几个木匠进来,按照他的要求做一块匾额。那些木匠在院子里卖力地干活,他就坐在廊椅上观望,时不时与他们探讨下用料和涂漆。
字是他亲自写的,却掖着藏着不叫人看。谢云锦也不知他写了什么,也不知他要将这匾额挂在哪里。
可他既然有事情做,便也由着他去。横竖不多添麻烦也就是了。
这七日一切太平。薛南山的气色越来越好,夜间咳嗽也渐渐少了,吃东西也有了胃口。薛宅也从先前的忙乱渐渐变得井然有序,一干人等都各司其职,各自安稳度日。
那日匾额做好了,盖上了一块红绸,择了个良辰吉日,由陈忠领着人亲自挂在了宅子的正门上。
原本的匾额被取了下来,弃之不用。新匾额更气派一些,只等吉时到便将红绸揭开让被众人一观。
谢云锦一直在屋内看着账本,细心计算着家中的开销。外面很热闹,府里的人都跑过去看,引得她也有些好奇,薛世子究竟换成了什么字?
这样想着,她搁下毛笔,唤着轩儿过来陪着她一同出门。府里人见少夫人过来都立刻让路,富池一直立在门旁,见谢云锦过来便迎上前去。
谢云锦同他招呼了一声,立在门下仰头去看。只见那匾额乌木红漆,方方正正地高悬在上。
那上面用着飘逸的秦国小篆,写着“世子府”三个大字。
第二十章
一见这匾额,谢云锦便大吃一惊,暗道这可不妙了。
薛南山一直住在广陵侯府,因着要静养,老侯爷才单辟了一处宅子给他。如今他撤了薛宅的名头,反换成了世子府,这不是摆明了要跟老侯爷分家吗……
薛世子啊薛世子,你这胆子也忒大了!
她正暗自叹气,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大笑声,却有些孱弱,很是力不从心。
“世子府……”那人笑几声便喘一下,勉强调侃道,“还没袭爵呢,倒先充起侯爷来了。我看他也不要叫什么世子府了,改成狮子府吧。也不要喊他什么薛世子,干脆叫雪狮子就行。”
谢云锦心说究竟何人敢这样说薛南山,回头一见居然是淮阴王。他正从一辆马车上下来,瘦得皮包骨头,眼圈也泛着乌青,正被下人搀扶着一步步朝府门走来。
“世子夫人好兴致啊,竟在日头底下欣赏匾额,看来是情人眼内出西施喽?”他脚步虚浮,嘴角却仍旧带着笑意,“不知世子可在府中?”
“妾身见过王爷。”谢云锦朝他躬身行礼,“世子并未出门,想来或许在书房。妾身这就差人去告知。”
她请淮阴王入府歇息,只管随意。下仆们一见是王爷到访,纷纷收敛神色,面上都恭敬起来。
淮阴王被下人搀着,走几步便要歇一下。他强打精神挪动着,随着谢云锦一步步到了书房外。
薛南山早已出来迎他,见他是这个模样,一下子竟愣住了。
“你怎么忽然来了?”薛南山惊讶道,“病成这样还亲自过来,你这命是不想要了?”
淮阴王走到这里实属勉强,已经没力气同他说话了。薛南山急忙将他请进书房,命人扶他坐下后,赶紧端来枸杞参茶给他喝
淮阴王喝了几口,总算是缓过了气来。他端着茶杯,手指却有些发抖,竟端不稳。
他看着微微晃动的杯子,平静地笑了笑。
“我啊,这回算是要死的人了。”淮阴王道,“这一生,也戎马倥偬过,也风花雪月过。生在这王侯之家,却一事无成。前几日病得糊涂,看见阴司派人来我府中候着。我想我这日子是不远了。”
“又开始了,你这信口雌黄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我就替你烧高香去。”
“烧什么香都没用。”淮阴王摇头,“老薛啊,我这条命是保不住了。只是我手边诸多事务不能无人看管,我思前想后,唯有找你了。”
“那你怕是找错人了。”薛南山低头喝了口茶,“你怎么知道我这条命就保得住?”
“若是保不住,你早就死了,哪容你拖到这时候。”淮阴王冷笑,“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既然你没死,想必你就死不了。倒是我替你做这个死鬼,等明儿我下去了,也保得你在人世长命百岁就是了。”
“少聒噪,你死不了。”薛南山看都不看他一眼,“我找了个大夫,本来要送去你府上。可你倒巧,亲自过来了。我看你也不必回去了,我这就请人去接那大夫过来。”
谢云锦一直在外面吩咐人送茶和点心,听见他如此说,便立即去办。也没叫旁人,只让富池带几个轿夫去好生接裘郎中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