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母亲年迈、知识贫乏，你不能指望她去了解那些药、那些疗法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来帮忙的亲戚不知道你兜里有多少钱，也不知道你打算尽多少孝，你不能指望他们给出多少有建设性的意见。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媳妇，所有的资源要一个人去调配、所有的利弊要一个人去衡量。最重要的是，这些决策人命关天……
每当要和医生商量下一步的治疗计划，每当他踟蹰不定的时候，钰东也会想，如果身边有一个人就好了。没有兄弟姐妹已是既成事实，可是按理说，这个年龄，应该有老婆来帮忙支撑了。他的任性，让他到现在还漂泊不定，也只能算他自作自受。
张婷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买完东西，钰东去给他爸送晚餐，张婷则约了她大表哥吃饭。难得大表哥百忙中竟然刚巧有空。请客的由头很简单，大表哥帮着张婷关照了钰东他爸这个病人，张婷回来的时间虽短，却一定要表示一下的。
“老实说，你到底和那个秦钰东是什么关系？”大表哥一边大嚼特嚼，一边问道。医生的奔忙让他顾不得吃相了。
“没关系，就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你大老远的跑回家来？”
“我回来看我妈，不行啊？”
“切，骗谁呢？说，到底是他追你，还是你追他，还是进行时，还是前男友。你得给我指个方向啊，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帮他。”
“那你现在是怎么帮他的？”张婷反问。
“他来问了我几个药的事儿，我就跟他说说。主治医生那边打了个招呼，我就没怎么管了。”
“恩，就这样就行了。你就按照我的普通朋友帮他，没让你使多大劲儿。”
大表哥一边吃菜，一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真没什么最好，我还怕你真和他有什么。”
“何出此言啊？”
“他家里的情况挺复杂的，我看他爸妈的关系好像不怎么样，再说他爸这病，搞不好真得瘫痪，至少也得卧床好几年，我怕你受委屈。”大表哥认真的说。
张婷沉默了。回亭湖之前，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可是想到她和钰东还没有什么，这些属于“在一起”之后才要考虑的问题，所以她选择性忽略了。这会儿大表哥提起来，才让她从“给别人一个惊喜”的浪漫情绪里抽离出来。
大表哥看着晃神的张婷，苦笑道，“我就说吧，你肯定跟他有问题，怎么，在思考怎么和公公婆婆相处了？”
“我跟他真的没什么。”张婷回过神来。“好吧，我现在是在追他，不对，应该说是调戏他，不过，他家的事儿我还管不着。”
“玩玩的？”
“恩。”
“哎，要不是我从小就跟你交流，我都不相信你这个乖乖女高材生居然是个风流坯子。你可别引火自焚，他家这个情况，你爱上他，或者是他爱上你，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甭担心，我这不还没把他搞到手吗！”
钰东给他爸送了晚饭回来，即刻就发消息问张婷要不要夜宵。还没到夜宵的时间，但是钰东叫她先来他家，等他处理点事情，实际上，只是希望她陪他罢了。那些大表哥交代的话都变成了耳旁风，张婷还是毅然决然的出来赴约了。
这会儿，钰东的母亲正在医院陪伴他爸，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住。带张婷走上那阴仄的楼梯时，钰东也很是忐忑了一下，这些天他一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面对她，五星级酒店的环境功不可没。而现在，父母居住的环境让他一秒钟变回了□□丝。他的忐忑正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等待大人裁决的小孩子，敏感脆弱，不知道是对是错、应不应该。好在张婷并没有一丁点的不适应，因为她从未把钰东看做高富帅，没有希望也就不存在失望。
家里的配置也是几十年的老家具，过了时的床单被套，过了时的家电，钰东的父母和大多数那一代人一样，对于生活的质量没有任何的追求。黄昏灰蒙蒙的光线从挂满了东西的阳台中插着缝儿照进来，阴沉沉的。打开电灯，也不过是一个25w的白炽灯。
张婷观察了半天，终于选定在铺了一层毛巾被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钰东尴尬的笑笑，“他们就喜欢在沙发上铺一层，我怎么说都没用，不听我的。”
“呵呵，我家也一样。”张婷说。只此一句，就把钰东想要掩面而逃的冲动消减掉了。或许，不用觉得丢脸，或许，这才是和自己一个世界的人。
“你看起来很憔悴。”张婷温柔的说。下午刚刚见到他的时候，她就已经心疼了，可是大卖场嘈杂的环境里，不适合说这种肉麻的话。
“恩，其实现在还好。刚来那两天就没怎么睡觉。”钰东淡淡的答道。这两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病人身上，殊不知，照顾病人的家属才是最容易出问题的所在。其他人探病的人也会一笔带过的问候一下钰东和他妈妈的身体，可是只有张婷的这一句，钰东才真的听进了心里。因为他觉得她有理由真心关心他。
“现在不用你陪床了吧？”
“今天是我妈。陪床……也还好，就是太闷。其实什么都不能做，但是就得在那边待着。”
“陪老爸聊聊天呗。”张婷知道，男生对于情绪肯定是没那么敏感的，就提醒道，“你的压力肯定不小，但是你爸心里更难受，他会担心自己拖累你，又怕你不管他，尤其是如果大小便不能自理，他还会内疚、自暴自弃……可不能放任他自己在那边胡思乱想，还是要开导开导。”
“我倒没想这些。”钰东不由得又抬起头来认真的看了张婷一眼。这个女孩的观点总是很有建设性，仿佛她老早就知道他一定会漏掉这一块一样，“哎，自己的情绪都快要调节不过来了。”
张婷心疼的看着钰东，但还是说，“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你的情绪可以找别人来照顾，我随时向你开放。但他们的情绪，必须由你来照顾，除了你还有谁呢？”
前面那句其实很肉麻，不过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点都不显得突兀。钰东叹了口气：“在医院的时候，旁边床的那些老人常说，独生子女，不懂礼貌、任性、不懂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但是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不够独立果断，怎么撑得下来。如果不是从小到大都没人商量、没人帮你淌出一条路，没有那么一点独劲儿的话，估计早就吓傻了。”
“你爸妈很幸运，培养出你那么能干的儿子。”张婷适时的鼓励着。
“哼。”钰东失声一笑，“也对，都是他们培养的。”
他还在怪父母没有给他一个幸福的童年么，张婷敏锐的观察到。她往房间里张望了一眼，两个卧室的床上都只有一床被子。“你爸妈现在关系还好吧？”
“分居20年了，能好什么好，不过我妈挺配合的，让她在医院看着呗，也不用她伺候，就看着护工就行了。”
“分居20年？那还非要在一起干什么？”
“说是为了我，我倒情愿他们离了。”钰东扭过头去，不舒服的说。
“到底是因为什么感情不好的啊？”张婷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她绝对会把好奇心咽到肚子里。可是，选择伴侣来讲，这个问题很重要！说不定就有什么相关的遗传病、心理阴影等等跳不过的坑。所以还是硬着头皮问一问吧。
钰东停了一会儿，看来是本不想回答，不过最后还是答了：“我妈，看不上我爸。”
“看不上？那还嫁给他？”张婷真心觉得自己太多嘴。
“年龄大了，没有更好的，所以就随便找个人嫁了呗。”钰东说。
原来如此。
张婷在心里做着推演。他跟妈妈的感情显然更好些，妈妈因为找了个自己不爱的人嫁了，守了一辈子有名无实的婚姻。所以，他才誓死一定要找个自己喜欢的。看来情况不乐观啊，看来除非让他爱上自己啊……
夜宵是在市中心巷子里一个本地很有名的大排档。但是张婷没有来过，可能是离开亭湖太久了，又很少出来夜宵。整个烧烤的过程中，他们聊了很多，或许是用家乡话的关系，在大城市里那种快节奏、人情淡漠的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钰东一直把张婷送到家门口，才悠悠的转身离去。城市并不大，如果你送她回去后走回自己的家，只需要十分钟，你就会倾向于每次都送她，不管你是不是想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