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起这些,言语里面满满都是怀念,只有淡淡的哀伤。
或许她不是不悲痛,只是说了太多次,眼泪都流干了,说起这些便再无悲伤了。又或许悲伤本来就没那么大,他们给她带来的,还是快乐居多。
她们说着说着,那扇合着的门扉打开了,里面传出一把中年妇女的声音:
“娘,娘,你在外面吗?快回来帮我看火。”
老太太连忙高声回道:“诶,在呢。妮啊,中午的剩饭剩菜随便吃点就行了,也别烧火了。”
老太太说完,连忙拉着顾安喜的手低声说道:
“小女娃,你可要好好选,女怕嫁错郎啊。两个男娃都长得挺俊的,左边那个是长官吧?虽然现在风光,可战争就是说不准啊,说不定明天人就没了。右边那个男娃是个残废?虽说跟着残废汉子生活苦了点,可他不用当兵呀,花点心思学门手艺,生活就有保障啦,若是个体己人的,会守着你过一辈子的,两个人和和美美的,再好不过啦!”
说完,老太太又狡黠的对着顾安喜笑了笑,拿着水烟就回屋了。
顾安喜一时大囧,想不到老奶奶居然比较看好智沐……
看到老太太走了,慧静他们才过来,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见老太太说的话。
顾安喜把老太太说的有关于寡妇巷、女子街的故事又说了一遍,大家都有些沉默。
顾安喜自己也在想,战争到底是什么呢?
大凉与狼图的战争,持续的时间比她们想象中还要久,不是几年、十几年的事情,而是几代人、十几代人的故事,当中横跨了百年。
对于无数个像是老太太这样的人来说,她们的一生,大部分都奉献在了边关,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没出过镇北城。也许有的人持有着一种执拗,出镇北城,不是征战到死,就是彻彻底底的打胜了狼图,他们终于可以“回家”。
可是,他们的根在这里,在大西北,在一个个镇北城。他们又可以回哪里去呢?
百年来,他们便被灌输着一个理念,这里就是他们的根,他们要守候的地方。他们的父辈如是说,他们的祖辈如是说,就连他们自己,也是这样对着儿孙辈说的。
如果有哪一天,大凉真真正正的打赢狼图了,他们祖辈坚守百年,固然守的一片云开见落日。但是,他们会不会又有一层更深的迷茫——他们的根、他们的魂去哪里了?
而战争,战争又是什么呢?
狼图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踏上大凉这片土地。
而现任的狼图国王布巴固德,更是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去筹划,就为了如同他的先祖那样,再次让狼图的骑兵踏上中原这片土地。
他们又是为了什么非得踏上这片土地不可呢?是先辈留下的宿命?还是布巴固德自己的野心?
而战争,战争本身要死好多人。
多到让人难以想象,多少如老太太一样的人,她们的父辈、丈夫和儿孙都死于战争。
战争就像是人的另一个母亲,你永远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呼唤你,又什么时候连上你与她的脐带,让你与你本来的母亲毫无瓜葛。
顾安喜忽的有些迷茫,战争的意义是什么呢?
她来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时代居住在镇北城的老太太的意义是什么呢?
未来更多的居住在这里的“老太太”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们又多悲伤?又有多怀念?
想着想着,顾安喜便说不出话来了。
慧静和智沐也不说话,只是和她慢慢的走,他们便一同乘着光,回去了。
一直到晚上,顾安喜也还是沉默不语。
直到吃完饭后,顾安喜才突然问道:
“我们会赢么?”
饭桌昏黄的灯光下,慧静和智沐的脸一半明亮,一半昏暗。
慧静和智沐就在这温暖的光中,露出浅浅的笑容:
“一定会的。”
他们异口同声,语气却并不相同,一个自信昂扬,一个温吞润泽,却同样有着让人感到安心的魅力。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中调
顾安喜走的时候,赵秀秀依依不舍的挥了好久的小手帕。
离别的前一夜,赵秀秀和她说了好久的体己话,好生交代了女子在外需要注意的地方。
又小心翼翼的为她裹了胸。
最后,顾安喜还给她展示了她们家传女不传男的“稀世珍宝”。
看得赵秀秀惊呼连连,对着小布片翻来覆去的看……
顾安喜去了玉泉城,此时正是夏天,前线的战事根本没什么波澜。
而玉泉城也迎来了新一批的新兵,这些新兵大多是中部,乃至东部地区的人,来的比较慢。
在这个夏天,将陆陆续续迎来一大批来自各地的青年兵。
而顾安喜,也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人。
“世邦!你怎么来了!”
顾安喜惊喜道,她面前一身软甲,面容飒爽的,正是周世邦。
周家和顾安喜家是故交,她初到北平,要去太原,正是周家老爷子赠的马。也正是世邦带着她去选马的,那时的世邦一副公子哥的打扮,手里提着折扇,腰间佩着玉佩。穿的是月白云纱长衫,上面罩着玫瑰色的黑缎马甲,看起来很“艳”。
如今的世邦,虽然风尘仆仆,面容也有些疲惫,可雄健飒爽,特别是穿着软甲,已经有点军人的做派了,与以前很两样了。
世邦含蓄的笑道:“某自家中听闻西北有战事,便召集弟兄朋党,共赴国难!”
顾安喜感叹道:“你与之前真的好不一样了。对了,周老先生身体可安康?”
世邦:“家父身子尚算安健。”
他们又聊了会,叙了会旧,世邦便于顾安喜告别了,他还要去前线呢。
“多谢你们,让我看清了这个世界。”
他离别之时,抛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他说的“你们”,自然是裘北归和他普及的有关大凉险境,家国之难的事情。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好鲜衣、好骏马”的世家大少。
世邦走了,不远处就是他的弟兄们,那些人手中都牵着一匹马。
这些马都是周老爷子一辈子的收藏与积蓄,他舍不得二儿子世邦碰的马,如今是一匹不少的全来了前线。世邦的弟兄也有些是家中佃户的子侄,从小与他玩到大。
大凉以农耕为主,马匹不算多,而西北是大平原,平原作战骑兵很占优势。
他们虽然只能组成一支骑兵小队,可毕竟也算不小的助力了。
他们被一同编去了一只前线的队伍里。
顾安喜怔怔的看着世邦远去的身影,觉得自己也要努力了。
————
如是又过了两个月,大西北迎来了萧瑟的秋天。
大凉与狼图的战况也越来越剧烈了,狼图本就粮食短缺,过冬就更不好过了。
秋天大凉丰收,他们要抢掠一番,才能过冬,于是双方的战事就加剧了。
慧静去了前线,每天忙得看不见人。
在枯黄的细草中,一对马蹄慢慢略过。
顾安喜坐在马上,脸上蒙着丝巾,西北的秋天风格外大,有时还夹着沙。
她看了眼队里的状态,高声鼓励道:
“还有不到十里,加紧步伐!”
整只队伍没有回话,只是把头埋低,继续使着劲。
他们是去运送辎重的,可边关不但却辎重,也缺运送辎重的牲畜,于是这只队伍只有一些矮牛驽马驮着大件货,其他的都由人来驮运。
他们还没走一个时辰,便见前面已经能看见一处临时营地了。
顾安喜乘机说道:“前面就是目的地了,到那里就可以休息!”
队里的步伐又加快了一丝。
这处营地不算少,从外面看能容纳数千人。
顾安喜刚到营地,正卸货的时候,就见一高髻小少年走了过来。
“军爷,咱将军就在来的路上,您先候着。”
顾安喜点头。
高髻小少年好奇道:
“军爷,面生得很啊,敢问军爷怎么称呼?”
顾安喜道:“我姓顾。”
高髻小少年做辑道:“顾军爷。”
顾安喜兴致缺缺,但也回了下礼。
高髻小少年又问道:
“敢问顾军爷,这里可都是咱们要得货?”
顾安喜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卷公文:“是。你们要的,都在这里了,应该是不差的。想来给你是一样的,就由你清点清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