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旭凤出了幻境,却宛若失了魂。
初时,他行尸走肉般撑着自己去省经阁,翻阅了关于溯心镜无数的上古神卷、秘辛异闻,都没找到一丝一毫入境者成为阵眼的记载。
他想找披香殿主事,可遍寻不着。
他冲去找月下仙人,他记得清楚,幻境中主事说过,这一切皆起源于他的叔父。
丹朱立了上神之誓,半个字也没能告诉他。
旭凤不死心,便乘着荼姚忙于善后,偷偷去了洞庭湖。
至少,他要帮润玉保护好簌离和太湖遗孤。
他找遍洞庭湖每一处,甚至私下哀求水神告知他簌离的去处。
一无所获。
水神十分奇怪的反问他:“簌离一族早已在数千年前被天后灭族,如何能找到?”
旭凤如遭重击。
这个世界,没有簌离,也没有润玉,什么也没有。
润玉,什么也没留给他。
堂堂夜神,天帝之子,无上尊贵的应龙大殿,竟能消失得如此彻彻底底,不留一丝痕迹。
旭凤从怀中取出寰谛凤翎,就着月色看了半晌。
金闪闪的簪子上,留存着干涸的血迹。
它失了本该在火神怀中沾染的温度。旭凤施过法术,保那些痕迹千年不变,连带着代表凤鸟一生挚爱的信物,也只能沦为血迹的载体。
他给了润玉寰谛凤翎,他想用它保护他,可是它却变成害他元灵寂灭的凶器。
旭凤恨不能立时毁了这让他痛入骨髓的东西,可是他不能。
这是他和润玉那段不为人知的感情的见证。
旭凤闭上眼亲吻着簪子上的斑驳。
这也是润玉给他留下的唯一的痕迹了。
(五十三)
没了天后从中作梗,锦觅安安稳稳的历劫而归,带着一个名为羌活的女子,大摇大摆的坐稳了花神之位。
荼姚没心思管她。
她的宝贝儿子,居然主动弃了兵权,整日守在璇玑宫,喝酒种花,无心政事。
太微虽然嘴上怨荼姚教子无方,心里却也乐见。
他的长子了无音讯,他突然间失了可以掣肘荼姚母子和鸟族的棋子,旭凤此番,像是特意给他送了个枕头,正好让他拒了荼姚立储的请求。
见旭凤这般颓废,荼姚才醒悟过来,自己这傻儿子是真的动了情了。
她寝食难安,润玉若是活着,她或许能威逼利诱让润玉亲口绝了旭凤的念头,可润玉已然死了,这世间谁能争得过死人?
她嫁与太微这许多年,得知廉晁活着之前,廉晁一直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她很清楚,就算是廉晁没有与她修成正果,她一样爱着他。
一份爱情,可以是平淡守护,也可以毁天灭地。
荼姚不会让这种不确定因子藏在自己儿子的身上,放任他癫狂。
(五十四)
当荼姚带着浮梦丹找到旭凤时,旭凤正给含苞待放的昙花浇水。
旭凤早就打发了璇玑宫负责洒扫的仙侍,他坚持自己亲自动手,一寸一寸的打扫。他交了兵权,不再去校场,不再带兵操练。他住夜神住过的宫殿,睡夜神躺过的寝榻,看夜神看过的书,种夜神喜欢的花。一只热热闹闹的凤鸟,突然失了活泼,把自己活成了润玉的样子。
荼姚屏退周边的仙侍,一言不发的把装有浮梦丹的盒子放在石桌上。
旭凤这才放下手中的事,请荼姚坐下。
不像是儿子见母亲,倒有一丝润玉彬彬有礼的影子。
荼姚一巴掌拍下去,恨道:“我看你是着了魔了!”
旭凤不闪不躲,被荼姚打得偏了脸去。
“他到底有什么好?一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就让你那么欢喜?!”荼姚沉不住气,一开口就是怨恨。
“母神!”旭凤喝止她,“就算是私生子,也是母神亲自带上天界,亲手把他送到儿臣身边!”
荼姚一时间哑了声,当时她为保后位,寻遍五湖四海,才把那可恶的簌离灭了族,带了太微的野种上天界。
原来,从那时她就做错了。
荼姚失了力气后退半步,坐倒在石凳上,悔道,“我就不该管他,就该让他终日受剜角剐鳞之苦,痛死在笠泽!”
“母神不必激我。”这里并不是幻境,荼姚还没来得及做一些无可挽回的事。旭凤缓了神色,“兄长幼时,母神虽百般为难,但从不曾对兄长少衣缩食,也不曾欺其年幼取了他性命。是儿臣的错,我不该欺辱他。”
荼姚看向自己的儿子,幻境中的事她只窥见一二,此时听旭凤这么说,不由得全盘打翻先前的猜想,以为是他强迫了润玉。
“你……如何错了?”养了这么久的儿子,荼姚并未觉得旭凤性取向有什么问题。
“我欺他纯良,不顾他苦等四千余年,想夺他妻子。”
荼姚稍稍安心,看来之前是正常的,她的旭儿只是一时被润玉迷了眼。
“我欺他心软,强留他在那一方幻境和我朝夕相对。”
荼姚不可置信,“你强留?可我见是你亲手……难道你不是诱使他放松紧惕好对他下手?”
旭凤摇了摇头。
“我负了他,”幻境里他被月下踢入凡间和锦觅相恋,兄长被自己的母亲杀母施刑,于情于理都不是对得起的样子,“害得他痛失亲人,遍体鳞伤。”
“他要寻死,我知他心软,便让他投鼠忌器连他自我了断的权利也夺了去。”立下同生共死的上神之誓,便自以为妥当,旭凤此时想来更为自责。
“我辱他至深,他素来光风霁月,可他死时,却……”
润玉死在了床上,荼姚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手持寰谛凤翎,刺入夜神的逆鳞之处。
是以,这些话在荼姚听来,旭凤活脱脱一个强求不成便霸王硬上弓,得手后就毁尸灭迹的恶人形象,全然变了味。
她虽然善妒,但私人感情方面从不强迫,和太微也是因为受其哄骗,才放下当时被谣传身死的廉晁,以为可以和太微共白首。她怎么也想不到旭凤这么强取豪夺丝毫不顾及兄弟情面,饶是一向视润玉为眼中钉,也不由出言责备道,“他好歹是应龙之身,你要杀便杀,何必这么折磨他!”
旭凤闭上眼,哀伤道:“我是在折磨他,所以他现在也来折磨我了。”
荼姚听罢,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浮梦丹,母神带回去吧。”旭凤凄然一笑,看着待开的昙花,“我和他的回忆,是他用命换来。除非身死,否则儿臣断断不能忘却。”
荼姚赞同的点点头,年轻人确实要在失败的感情经历中吸取经验,润玉的事,可给自己的儿子好好的上了一课。
“旭儿,你不要太过悲伤,润玉的事……唉,你这孩子。”荼姚收好浮梦丹,语重心长道,“这次算是给了你一个教训,你也莫要再这般失落下去,你还年轻,还会有其他讨你欢心的人。”
旭凤垂眸再不作答。
荼姚拍拍旭凤的肩,匆匆离开了。
(五十五)
荼姚走后,旭凤在庭院里站了半晌。
那昙花的花骨朵沾了些露水,晶莹剔透。
想来今夜就该开花了。
旭凤把水壶放好,正想回寝殿铺床,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凤凰,你怎么在这?”
是锦觅。
锦觅下凡历劫,活了整整七十岁,寿终正寝。
身边带了个羌活,上天界承了花神之位。
她历劫本是为了晋升上神好名正言顺与夜神成婚,此次她顺利而归,夜神却失踪了。水神爱女心切,在锦觅晋封花神那一日便提出解除婚约。
天帝大怒,当着众仙家的面直言问水神:“夜神等了你家女儿四千余年尚无怨言,何以他才失踪区区数月,水神就如此迫不及待要解除婚约?”
水神老神在在回道:“夜神与小女定下婚约之前,曾在我面前信誓旦旦欢喜她,可写下婚书后,却不见了踪影,丝毫不似他先前所言对小女存有爱慕之意,现下更是失踪三月有余,这让我如何放心?陛下恕罪,我绝不可能让锦觅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等下去。”
润玉失踪无法和锦觅完婚,太微失了拉拢水族势力的机会,本就懊恼,又因为先前约定,不得不晋封锦觅花神,花界也白白送了人,做了赔本买卖,现下听水神这么说,是打定主意趁着润玉不在耍赖皮,不由拍桌怒道:“水神言下之意是,你家女儿不可空耗年华,我儿润玉就活该等那四千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