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雾一个没留神,额头狠狠地撞上了门,直撞得眼冒金星,过了好久才清醒过来。她撩开车帘,却见岑晏和一个地上的孩子大眼瞪小眼。
地上的孩子黑黑的,满脸泥巴,扎着两根羊角辫,衣裳破烂不堪。他小小的胳膊渗出血,两只眼睛在看到朝雾时顷刻充满了泪水。
“哥哥,这是——”朝雾见此有点不忍,问道。
“这小孩拦在路上,兴许是被车撞了。”岑晏视线扫过黑黑的孩子,冷静道。至于为什么是“兴许”——半大的孩子没人带,跑出来被车撞,也许是谋划好的。
旅途劳累,岑晏只想摆脱这些早点回去,明知道这是敲诈勒索,还是扔下十两银子:“拿去吧,别跟着了。”
朝雾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无论什么年份总有活不好的人家,会让自己的孩子出来捞点钱也不奇怪。
“大姐姐,我是被人拐到这里来的。”孩子见他们要走,来不及起身,用剩下的手去拉住岑晏的衣摆,急的哭了:“我今天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求你们救救我。”以头磕地头上见红,不停地喃喃:“救救我。”
朝雾不忍,刚要开口:“哥——”
却听远方有模糊不清的脚步声传来,好像有很多人。
“是他们……要抓我回去……救救我。”孩子好像很惊慌。
岑晏长臂一伸揽过孩子,扔到车里,以更快的速度驱赶马车。
岑晏的力度不算大,孩子被扔到软塌上晕乎乎了一会儿,看见一个很好看的姐姐。
朝雾看他小小的,瘦瘦的,十分可怜,他右臂渗出的血让她想起从南地到这儿时那个恐怖的夜晚,岑晏也是手臂负伤,心中不禁涌上一股怜惜。
孩子很坚强的样子,右手出血没有吭一声,只是泪汪汪地向她致谢:“谢谢姐姐,姐姐是好人。”“咕咕”,孩子捂着肚子,低着头有几分不好意思。
朝雾看了他觉得很可怜,手触到中午剩下来的面饼,眼下也没有别的吃的东西了,就递过去。
“饿吗,吃吧。”朝雾抚了抚他的额头。
孩子点点头,将剩下来的面饼狼吞虎咽吃了下去。朝雾静静地看着他,他当该是累极了,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岑晏转换了路线,先回县城放下原先马车后,再拉另一匹驶向平镇。
马车停下时,孩子还在沉睡。
岑晏将孩子抱下车,进屋,对朝雾道:“我去找大夫。”
“哥哥快去快回。”朝雾点头示意。
岑晏在平镇的这处宅子,门前有一棵大樟树,上面挂着很多布条丝带。
这片地方是民居,周围都是人家,岑家的地产相对来说靠路边,出门还是比较方便,只要饶过一排房子就可。
屋顶都是平平的,墙体十分厚实。邻近中秋,悄然间干燥的风代替了湿润的雨,闷热的天,朝雾觉得胸闷,心也闷。
暮色降临,岑晏未归家。朝雾翻了几个箱子,终于找到了蜡烛——点上。
指甲盖大小的烛火,黄心、红焰,从未如此细致地观察过一束烛光的构成,朝雾到此刻发现曾经忽视的如今却都无比清晰。深黑的夜里,寻常百姓都是早早的睡了,因为这个时候蜡烛还是少有,价格很贵。从前,她该是穿着最华贵的衣服,佩戴最耀眼的明珠。她小时候怕黑,黄昏时分,侍女会点好屋里的烛光,然后她住的芳明苑就如“明”这个字寓意的那般,彻夜通明。
大概总要等到失去之后才能去怀念进而珍惜。珍惜现下的生活,或许它不是很好,但至少应该努力把它过好。
朝雾努力笑了一下,去烛台处点燃蜡烛。不知道蜡烛是不是该省着点花,朝雾只点了一间屋子里的蜡烛。
到院子里舀点水,朝雾拿来白布,沾了沾水,拧了拧,坐到床前。那个孩子正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朝雾轻柔地擦拭他煤黑的小脸,孩子模糊中呓语着什么,朝雾没有听清。
待到洗净,水的颜色正好与孩子原先的脸色对调了一番。
弯弯的眉,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眼睛虽然没有张开,但长长的睫毛犹如蝴蝶的翅膀扑闪扑闪的——一个十分秀气的孩子。
看着孩子衣衫褴褛,右臂渗出血色,朝雾翻箱倒柜终于找出岑晏几年前穿的衣服,比起孩子的尺寸稍大些,但勉强可以穿到了。
朝雾拿水给孩子擦了擦露出来的皮肤,换上衣服。
这个时代在小城镇,大夫很少,加上天灾人祸很多,医馆里往往人满为患。朝雾估测岑晏已经离开一个时辰,自己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好做,拿来未绣完的鱼戏莲叶图接着绣。
远方黑暗中亮出一个火把,朝雾一喜以为是岑晏回来了,结果却发现不止一个火把……三个、四个……黑暗中很寂静,火把在每一家门前停一下,然后很快走开……
朝雾意识到不对劲,回屋抱起那个昏睡中的孩子,摸了一摸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
虽然不清楚那群人是否在找他们,但还是有所准备为好。岑家后院有一扇门,直通向一小弄塘,如果形式不好去那里避一避。
“大樟树,是这里!”
“过来,过来!”
洪亮的叫声,杂乱的步伐。
朝雾不再犹豫,打开后门从外面上阀。
“有蜡烛,刚才有人。”
“后门,他们逃了!”
“快追!”
好在墙体的高度参差不一,朝雾选了一块齐肩的围墙,迅速将孩子放上墙头,而后自己爬上,抱着他跳下。再选一块围墙跳下,慌乱中朝雾辨不清方向,只在月光下摸索前进,只记得尽量远离岑宅。
“追!”萦绕在耳畔。
慌不择路,也不知道了哪里,趴在围墙上,刚刚把怀中的孩子放下,脚下一滑,半身越出墙外,朝雾绝望地闭紧了双眼,视线中是深深的黑暗,连月光也没法照见底。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好像被大力托住,落入一个有淡淡药香的怀抱中。
第8章 遇见
八月后旬,月亮躲在浓密的云后,色浑浊,给万物披上一层薄薄的膜。
邻近深秋的夜,微寒。周围静的出奇,唯留下几只负隅顽抗的夏蝉,有气无力地唱着最后的悲歌,然后渐渐落下去。
远处的火把忽隐忽闪,挨家挨户过来。
朦胧的月色下,朝雾心有余悸睁开眼,触目是一只宽大的袖摆,由于正好在明亮处可以看清上方用蓝丝绣着的祥云纹。袖摆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如上好白脂玉,隔着衣料揽过她的腰,免于她下坠。朝雾本想自己下到地,却发现脚还是悬空的,离地不知道有多高,一时又有些犹豫。
他似乎看出了她所想,将她放下再松开手。身后黑影忽然飞身而起将墙头上的孩子抱下,空中有轻轻衣袂飘动的声音。
脱离了桎梏,朝雾抬眼看向他,想看看是谁救了自己,只他的面容掩于围墙的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
远处的火把越来越近,停在了房前。
那只袖子遮住她的大半个脸,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朝雾忽觉脚腾空,回过神来时袖子撤开,她已在隔墙的另一个院子中。
随即黑影也跳了过来。
朝雾睁开眼,是一片明亮,屋子很亮,使得院子里可见度也很高。一墙之隔,墙有两人高,隔墙的那边,一个大汉敲了敲墙,复拿了锤头来朝各个角落重重地锤了几锤。朝雾僵直着身子,紧抿着下唇,不敢动。
“唔。”要死不死,小男孩难受地亲呼一声。
“有情况,谁!”大汉怒吼。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多人聚来。
紧张地发抖,生怕他翻墙过来,一墙之隔的地方几乎可以感到他凶神恶煞。
一只手隔着袖子握住了她的手,微冷清凉,却带着安心的力量。
“喵唔~”轻柔的一声猫叫。
有一点儿吵杂的声音,好像夹着几句赔礼道歉,不知道是为什么,那群人快速地走了。“吱——”的一声,柴门关闭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远。
朝雾这才发现,自己和眼前人是一种虚抱的姿势,她长这么大从未与陌生人这么亲近过,红了脸,退了几步想钻出来。这一退,后背就搁上了围墙,硬且痛。
“别动,还没走。”微低的嗓音,就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汇成潺潺水声般悦耳,带着几分冷清,身前的人这样说道。朝雾不敢再动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前的人将袖子移开,松开固在她腰间的手,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