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岑学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拿着手中的草和她炫耀自己所学的医书知识。
她莞尔一笑。
时过境迁,岑学不知身在何方,可曾会知道自己的姐姐现在这般朝不保夕?朝雾扯出一个酸涩的笑容来。
“此为刀口药,可止血,生肌,收口。治刀伤出血,研末撒伤处。”记得他离开时曾拿着手中的药材对她叮嘱:阿姊看,这是民间极好的土伤药,山野里长得也多,这东西可以救人的命,阿姊可要仔细看看。”她不愿拂了弟弟的一番心意,虽不明白弟弟为何要教她认伤药,但还是乖乖地记了一下。
她仔细回想,当时弟弟手中的药材是怎样的——根直条状,表面土棕色,根头处密被浅棕色毛茸,并有叶柄残基,侧根多数,纤细……
无论如何,坐以待毙就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妨豁出去去探个究竟。
待在这儿不是饿死,就是重伤不治休克致死,或是渴死,人生何其有幸得以重来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啊,哪怕前方幽深一片,连阳光都无法照耀到,黑暗又诡秘。
朝雾回到白沂身边,轻轻地亲了亲他的脸颊,目光缱绻温柔。
然后撕下自己的中衣料子,捆在一根半米长的木棍上,包裹进枯树枝与干木屑。再用火折子点燃,制作成一个简易的火把。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火折子放在他的身边,触手可即的地方。
“沂郎,真希望这不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你,我想再回来的,想与你相见。”还有她轻轻柔柔的话语。
在无边的黑暗里,有这么一个声音对他说着什么,话语绵软又缱绻,像很多年希冀过的,后来成了镜花水月的东西,此刻又真实而清楚地出现在了眼前,促使他从混沌中惊醒。
“别走。”一睁眼,仍是满目的黑暗。
“这是……”虚弱的声音喑哑粗糙。喉头涌上一股腥味。
山崖,摔落,谷底——
他的记忆停留在滚下山崖的一刻,他的怀中应该抱着朝雾,那么,她呢?
等了许久,耳畔不曾有她人的动静。
若是她在身边的话,见他醒来必然不会坐视不理,那是否是说她不在?
她怎么会不在呢,明明他最后都死死地抓着她,不应当不在身边。
他的手触及了长条形的铁制品,顺着上面的纹路,摸索出这是他的火折子。火折子一直放在中衣袋子中,便是要滚也滚不到外面来,明显是有人放在了他的手边,这个人白沂不作他想。
心狠狠地揪紧了,他是在岳麓长大的,后又要接触军事机密,对这一代的山水很熟悉,他现下估计掉到了一个山谷中,两岸都是悬崖峭壁,唯有沿着山谷的走向才能走出去,朝雾不在身边一定是寻些东西去了,可这山中很是危险,野兽出没不在少数。
思虑即此,白沂想撑起身子,却觉得全身酸痛难有力,便是左手都失去了知觉,用右手将眼皮撑开,脑海中还是一片黑色。白沂苦笑一声,看来这伤,远比他意料中的要重得多。
用右手,白沂大概把四周摸了个清楚,他是躺在大氅上,下方铺着一层落叶,周围是些野草,都不高大,看在自己掉在谷底的干燥处,没有什么水分。
浑身酸痛,连站都站不直,为今之计,只有自己快些好起来才好。
白沂这般想着,便重新躺了回去,闭目养神,他的部下必然会寻来,可敌方也或许会搜来,唯有自己恢复些,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他虽是累极困极,任不免忧虑深重,不知朝雾是否能回来,心中难安,竟不再能睡去。
第34章 出谷
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白沂看不见,有一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落在了唇边,还有身边她浅浅的气息。
“你回来了么?”他低声问道。
“嗯,”朝雾尽量让自己声音不再沉重:“我发现了水,还摘了几个野果子,你吃吃看吧?”
他醒过来了,对她来说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很黑吧?”他却不答她的话,转而问道。
“嗯,是挺黑的,不过我做了一个简易的火把,它燃了挺久的,好在水源与果子也挺多的不难找,我自己吃了几个,剩下的给你带回来了。”他听她这样说着,可声音却是发抖着的。
谷底的果子,应该不会多的,水源也不会近,他知道的。
他轻轻咬开手边的果子,又酸又苦的小野果,吃到口中经口水一润立马有回甜的感觉,极为润喉,这边有的野果莫过于余甘子和拐枣,余甘子是冬天最佳润肺润喉的山中珍品。
真是难为她了,余甘子是长在水源充沛的地方的,她必然走到了高坡上。
白沂没有胃口,吃了两个做做样子,对她道:“我实在吃不下了,你吃吧。”
果子哪是这么好找的,又是冬天,山中的小兽又多,能找到已是很不易,他若不吃,她不会心安,他吃了她才会好好吃下去。
“嗯,那你睡一下吗,有没有觉得好些了。”朝雾用浸湿了的布条铺在白沂的唇边,让水润湿进他的唇补充些水分。
“好些了,现在才醒了过来。”白沂虚弱道:“我的后背中衣里缝着伤药,还望岑姑娘帮我取出来。”
朝雾原本心中不安于找不到草药,闻言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药,他就能好起来,他好起来,他们就一定有出路。
“你可要忍一忍,我会很轻的。”看他的后背都被血水浸湿,朝雾伸出指尖轻轻地褪去一层层的衣物。
“好。”他说道。
白沂的苏醒,让朝雾觉得原先塌下的天都支了起来,她相信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每日出去一次找些野果,水来,回到原先的地方,让她有一种错觉自己在外寻找些吃食回到家喂养嗷嗷待哺的孩子,当然这个“孩子”有主见的很,即使满身是血也还是风度翩翩的,对比起脏乱的她真是不知道优雅了多少倍。
本来她是想给他清洗一二的,但是这地方没有水,水源不近,就此作罢。
这般过了几天,白沂可以站起来行走了,朝雾见他很是孱弱想扶他坐下来,却听他道:“我们早些走吧,把东西收拾一下。”
“走?”
“沿着水源的方向,一定有出路,困在这里不是办法。”他微哑的声音却坚定。
“好……我听你的。”
“是走这边么?”
“是呀,这边有水,从这里往外流出去,那边是山壁走不出去的……”朝雾点点头,忽而不可置信,伸手在他眼前比划比划,见他神色一如往昔,不曾皱一下眉头。
“你的眼睛……”她的嗓音里带了哭腔。
“我一睁眼就看不见了,无碍的。”他知道瞒不下去的,温柔安慰道。
她的泪水没有止住,流的更加凶了。
他是天之骄子般的人物,失明对他的打击该多大,可他硬是不吭一声,这几天下来,她竟没有发现。如果是她失明的话,她一定又哭又闹,不想活了。
“不必流泪的,”他冰凉的手指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声音里听不出悲喜:“我这不是好端端地站着吗,我身边不是还有你在吗。”
从上边滚下来伤到了眼睛,可能性极大的。
“可是……可是,你会很伤心的。”朝雾泣不成声。
“兴许能治好呢?”他微笑着,可眼眸里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等我们出去,你一定能治好的。”朝雾想他一定很痛苦的,但是他永远都不会表现出来,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这样子让她很心疼。
如果不是她,他就不会掉下来。
不掉下来,就不会一身重伤,气息奄奄。
更不会双目失明,甚至日后兴许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一时间,愧疚、心酸、不忍、自弃齐齐涌上心头。
她的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察觉他身子的一怔,轻柔地,她说道:“我们会走出去的。”
会走出去的。
森林非常古老,尽是黑暗,树枝又这样密层层地交缠在一起,透过这些树枝都看不见天空,而太阳的光线也好不容易才穿过浓密的树叶,为矗立着巨人似的树木,它们用粗大的树枝互相紧紧地拥抱着,把交错的树根深深地插进泥沼的粘滑的污泥里面。
朝雾扶着白沂,折了两根粗木枝,彼此一根,搀扶着前行。顺着浅浅的山泉,在幽暗的树林里行走,不知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