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谁也不出声,白沂脑海中推演着到南地后该做什么等一系列事情,朝雾则迷迷糊糊有几分睡意,由于车厢内暖和,手边的汤婆子是个大大的热源,下午相见一事又耗了力气,不知不觉中靠着车窗睡了过去。
白沂不经意间看了她一眼,见她熟睡了,睡梦中的她恬静无比。不知为何脑中就浮现了这样一句话:芙蓉面,冰雪肌,生来娉婷年已笄。袅袅倚门余。
把杂念抛出去,他垂下眼帘收回自己的视线,闭目养神,还要过半个时辰才能到白府,如今马车应是行到青谷上方了。
忽然马车一震,白沂冷不防后背撞上了车壁,闷哼一声,觉得马车在此快得有些莫名,本想伸手自底下撩开帘子,却瞥见马车下方已是深谷,马车行于深谷上方的官道上。
白沂不再犹豫,将大氅系下,盖到正熟睡的朝雾身上。抽出腰间的佩剑,砍断车壁,用大氅裹住朝雾,虽马车疾驰,仍抱住她滚下马车来。
朝雾早被这一大动静弄得清醒了过来,她一睁眼,对上白沂渗了血的肩膀,声音都颤抖:“你没事吗?”
白沂先一步看到了地上的尸体,是刚才赶路的白府的下人,听到怀中的姑娘关心自己,左肩一阵疼痛,看来是刚才从马车上摔下来时伤到了,安慰道:“我没事。”
话音刚落,一道匕首便从后方刺来,白沂抽出佩剑挡过了这一招式。蒙面人只觉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正向自己扑来,这时他手中血刀正和长剑相交,要向前推进一寸都是艰难之极,更不用说变招回刀,向后挡架.
“嗤”长剑入肉之声伴随蒙面人的倒下暂且止住了一次搏杀。朝雾心有余悸地看着,想要站起来,却听白沂道:“趴下。”他的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朝雾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他的话,却听后方窸窸窣窣的一阵什么,朝雾回头一看竟是一阵箭雨,目标直直地朝她射过来。
若是这些箭射到身上的话,该是万箭穿心吧,朝雾看着密密麻麻的自天上而下的箭头,生发出一种来自于心底的恐惧,一双美眸里染上绝望。
忽觉自己落入一个有着淡淡药香的怀抱中,一双强有力的手臂锁住自己的身子,一整天翻地覆后觉身后一空,未出口的尖叫被淹没在风声里。狠狠地摔在了山壁上,身子却止不住的往山下方滚,不知是今夕何夕,那紧锢在腰肢上的手臂却从没松开过,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朝雾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裂了,只是黏在一起,周围天色已经很暗了,视线里看不清东西。
右手臂被紧紧地压着,朝雾用左手去碰,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人。朝雾擦了擦眼睛,俯下身子,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
是白沂。
再过一会儿,这一点亮光都要没了,黑夜深谷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也,生死不知。
朝雾知道,她现在还能爬起来是因为刚才白沂将大氅裹住了她,将她抱着滚下来,她除了些震荡倒是没受别的什么苦,可白沂就不一样了,她触手即他的衣服,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树木上的露水还是……血。
朝雾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白沂感到脸上有些湿润,他神志不太清醒,受了太重的伤,眼睛睁不开,用最后的意识,喃喃道:“火折子,衣袋中,取火。”
声音虽小,但朝雾还是听到了,边流着泪边笑着,应着:“好”。白沂已经昏睡过去了。
不可以的,沂郎不可以再一次离我而去的。
绝对,绝对不可以的。
上辈子,你丢下了我,这辈子不可以的。
朝雾啜泣着,摸索他的衣袋里,的确找到了火折子,便从身上撕了一块布料下来作为火引子燃烧起来,好在冬季万物干燥,山谷倒比山顶暖和,朝雾将身旁的一些枯树枝扔进去,时刻看着火苗不让它歇了。
看火烧的匀了,朝雾忙转身看他的伤势。他露出衣袖的白皙肌肤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淤痕,嘴角边一丝血迹,左手更是异常的扭曲,修长的手上一道深痕,皮裂开了,可以看到里面粉红的肉色。脸上也添了不少树枝的刮痕,整个人如同浸在血里,皮肉与衣裳早已无法分离。
忍着泪,朝雾将他的衣裳内衣外衣口袋搜了一遍,发现了一瓶金疮药和一瓶退热散。
她将他的衣服轻轻揭起来,已经很轻很轻了,昏迷中的白沂还是皱紧了眉头。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男女之防呢,况且前世他们和夫妻没什么两样了,至少在朝雾心里是这样的。
朝雾正要替他脱了衣服擦药,发现自己身边半躺着的是他的大氅,即便是从那么高的山上滚下来,中途不知被多少树枝刮擦过,破损处却并不多,极为牢固。朝雾心里一酸,如果不是她裹了氅子,如果氅子还好端端地穿在他身上的话,他一定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朝雾将大氅子平铺在地上,脱去他的外衣然后是里衣,他满是鲜血的右手无意识地抓住她企图脱去他里衣的手,朝雾看向他,见他还是闭着眼,不曾醒来。
凑到他耳边,哽咽着柔声说道:“上了药,你才能好起来。”
他的手依旧固执的不肯放,任她软磨硬泡了好久。朝雾索性想用蛮力推开他的手,却见他眉头紧锁,双唇被咬的泛白,又狠不下心来。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像很久以前一样凑到他的唇边,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沂郎,是我呀,七七呀。”
看他原先清隽得眉眼此刻都被血痕划破了,朝雾凑上去轻轻地吻了吻那些细细地血痕,复在他耳畔道:“是我呀,我的沂郎,我是七七呀。”
他面色微微有动容,原先挡着的手缓缓垂了下去,朝雾得以趁着这功夫将手中的金疮药涂到了他的伤口上。
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明明灭灭的火光中,美貌纤弱的少女半拥着怀中双目紧闭的青年,度过了一个漫长的黑夜。
第33章 谷底
这个谷当该是很深很深了,朝雾觉得已经过了漫长的黑夜,估摸着外边已经是大白天了,头顶上空一弯浅浅的光明,碎落下来。幸亏这一小片日光,朝雾揉了揉眼睛,见周围是稀稀落落的荒地,身下睡着的是星星落落的野草,昨夜的木头枝叶烧完成了炭。
昨晚朝雾并没有睡好过,微眯一会儿又强打着精神盯着火苗往里添火,唯有火光在,野兽们才不敢向前来。
朝雾觉得自己的手臂酸痛难忍,许是被压了一夜的缘故,将白沂扶躺到一旁的草丛上,失去知觉的手臂才渐渐有了些感觉。
环顾四周,谷底植被不多,多的是粗砂砾石,山坡上倒是长着不少的植被,有些坏死的树失了根基从山坡山滚下来落到谷底,成了昨晚添火的工具。
山坡很陡,特别是从谷底往上七八米的距离都寸木不生,朝雾用手抹了抹山壁,上方的沙石不待用手握住便齐齐滑了下来,可见攀援上去的方案行不通。
她原本的纤纤玉指,经受了石子和树木的摩擦而变得血迹斑斑;从早到晚不曾进食让她饥肠辘辘的身体倍感疲累。
可是……总要,试一试,尽力地……走出去,她美丽的瞳孔晕染出的绝望的神色,又慢慢化为坚定。不远处的白沂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不见有醒来的气色。
朝雾拿了些枯枝落叶铺好,再将大氅放上去做成一张床的形状,将白沂扶上去,小心翼翼地不触到他的伤口,将药重新上了一遍,手中的药瓶已经空了。
这样不行,朝雾心疼地看着血人似的白沂,没有药了,而他的伤口根本没有愈合的迹象,只仅仅止住了血,必须还得有药才行。
药——
弟弟岑学喜爱医术,平生所向是成为一名流芳百世的医者,为世间所有看不起病的人看病。
“藤梨根,清热解毒利尿。”
“石韦,利水通淋清肺泄热。”
“半枝莲,活血祛瘀消肿止痛抗癌。
”猫人参,具有清热解毒等功效。”
“百花蛇舌草,具有清热利湿解毒功效。”
她当时见他这样认真读记,还打趣道将来家中可真要出个医圣了。谁料他倒真是认真了,说没准真是。
“阿姊,你看,这个是水伤药,生于水沟边。可行气破血,消肿,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