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和大牛他爹一块打了两头一大一小的野猪,在营场分好了肉,傍晚随大车一起回来,到时候给双禾炖点肉。”
听到这里,越三娘停下脚步,瞪着眼打了一下越一翎:“晚上大车才回来?你怎么回来的?”
“先跑回来的?”
越一翎讪讪一笑。
“三十里的路!路上还有雪!还有河道!我说怎么不见你的包袱!”越三娘追着他打骂:“你怎么不把脚走断!”
“娘我错了,别打别打!我下回不敢了!”
越一翎连跑带躲进了屋。
“我看你记吃不记打!”越三娘又气又心疼,连忙进屋往火盆里加了些炭块:“你快把鞋子给我脱了!”
说着她撂了火剪子,动手去解越一翎腿上的缠带,眼泪也掉了下来。
“娘你快别哭,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越三娘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我没哭,我都是让你这不省心的小兔崽子气的!”
“双禾!快些弄点热水来给你阿兄!”
双禾从灶屋应了一声,很快把热水端了去,越三娘不在屋里头,去隔壁屋拿东西去了。
“你怎么这么快?”越一翎惊奇道,他连袜子都还没脱完呢。
双禾叉着腰:“原先我想煮些汤,萝卜还没下锅,就听娘说你要把脚冻坏了,江湖救个急。”
越一翎更惊奇:“你够得着灶台了?”
双禾绷着的脸一下破了功,她乐了一下:“我踩了个板凳!”
说完她又跑出去了。
越三娘从外边掀帘子进来:“我前两日刚给你做的鞋袜,我给你拿过来了,待会穿这个。”
“谢谢娘。”
“你说你这孩子,跟着大车回来多好,非得自己走回来!”
“这不是着急回家嘛。”越一翎笑笑,用脚趾头碰了碰热水,又烫得缩了回去。
双禾又先掀帘子进来了:“让让,让让……”
越三娘让开道,越一翎乐了,就见小家伙举着满满的水瓢小心翼翼地过来了。
“冷水冷水,你把脚拿开,我要倒了!”
一瓢水下去,越一翎一试水温,刚刚好。
“双禾偷偷学会伺候人了,嫁得出去了。”
双禾脸一红:“我天天给娘兑的洗脚水!”
“你个没正形的,别调笑你妹妹,”越三娘用手指头戳了戳越一翎的脑门:“你都十八岁了!隔壁大牛才十六,大牛爹都抱孙子了!”
双禾站在她娘背后装腔学样,冲越一翎扮完鬼脸,悄悄溜出去了。
“你呢,什么时候娶媳妇,榴花小姐都嫁出去半年了,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你早些提亲去。”
“娘,”越一翎两手撑着凳子,用脚踩水:“我和榴花小姐没缘分。”
“那你和谁有缘份?我看你再这样无法无天,冻坏了脚,谁还愿意嫁给你!”越三娘看着他冻的青青红红的脚,气不打一出来,到嘴边都成了哽咽:“造孽。”
“你妹妹给你煮热汤,我去看看。”越三娘掩面出去了。
越一翎面有愧色,摸摸鼻子,脑子里却是他娘问的那一句:你和谁有缘份?
他自嘲地笑了笑。
燕家立于邱泽城不倒一日,燕七沅执掌燕家大权一日,就不会有姑娘会和他有缘份。就连榴花小姐,不也是让燕七沅逼着出嫁了吗?可这话,他要怎么同娘讲?
水汽氤氲,少年郎踩着温水,哼起了小调。
等他泡完脚回了暖,双禾的汤也烧好了。
饭桌上,三碗热腾腾的萝卜汤,三碗米饭,一碟子腌萝卜。
吃着吃着,双禾就想起早上的事情来。
“阿兄,我忘了同你说,早上大宅院搬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双禾笑得一脸天真神往:“她可真好看。”
“我说怎么有车辙印拐进咱们这条巷子。”越一翎咬了一口腌萝卜,盯着剩下的腌萝卜头看了看。
“胖丫头,晚间阿兄给你炖肉吃,都啃一个月的萝卜了,你瞧你这脸,”越一翎说着放下汤碗,伸手拧了一下双禾的脸。
“啊!”双禾让他扯得脸皮发红,生气地瞪他。
“都拧不出膘来,手感不好。”
越三娘笑了出来,低头喝了一口汤。
“我同你说小竹姐姐,你拧我做什么!”
双禾拿筷子打他的手,越一翎迅速缩回。
双禾打了个空,就夹了个腌萝卜里的姜片扔到越一翎的汤碗里,越一翎礼尚往来还了瓣蒜。
“小竹姐姐是谁?”越一翎咬着筷子迅速问。
“就是新搬来的漂亮小娘子啊。”双禾立马从讨伐她阿兄滔天罪行的情绪里脱离出来,一脸痴样,捧着脸:“人也好。”
“给了双禾几块糖,把她收买了。”越三娘笑着拆台。
“那人是真好。”越一翎也笑:“毕竟看到旁人家的小猪馋了,能停下脚喂点东西的人也不多了。”
双禾要过来掐他,越一翎连忙一扭身子躲开。
“别闹了,饭菜要凉了,乖乖吃饭。”越三娘含着笑训到。
“我要是小猪,你就是大猪。”双禾把腌萝卜嚼得嘎吱响。
“我瞧她家就两个姑娘,原本有个男人也走了。”越三娘道。
“小竹姐姐说那是她家伙计。”双禾抢着说。
“人家一来就待你妹妹这样和善,糖这样贵,家里没什么东西,我早上就送了点鸡蛋和萝卜作回礼,说到底还是礼轻了些,晚间你再送点野猪肉过去。”
“知道了。”越一翎应着,突然“啊”了一声,放下筷子开始摸袖口,半天扯出一条红头绳递给双禾:“给你的。”
“啊!”双禾接过头绳,甜笑起来,忍不住坐着蹦了一下:“谢谢阿兄!”
越三娘笑:“去年冬猎,你就从猎旗上扯了这绦子给她,把她宝贝的什么似的,今年也带给她,难不成你想年年都带?”
“年年带有什么难?”
“冬猎太危险了,你再去个一两回,这两年娶个媳妇,一块去外地做点小生意,以后就别去了。”
“我不出去,”越一翎道:“让人逼得背井离乡,传出去旁人都要笑话我老越家出了怂包,我不做怂包。”
越三娘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双禾攥着阿兄给的红头绳,似懂非懂。
她只知道,城东头有个有钱的燕家,原先阿兄在燕家做伙计,后来跟着去了趟北方的沙漠,回来后就不做了。结果燕家处处同阿兄过不去,不让阿兄做生意,也不让阿兄去旁人家做活,没有进项,家里一日比一日清贫,阿兄不得不参加冬猎,卖点皮毛,弄点吃的。
双禾想,世上有些人真的坏得没有理由,当然也有些人,好得没有理由。
她握着红头绳,甜甜地笑起来。
第3章
午后日光暖,裴筠找到一把旧藤椅,想来这座宅子原先的主人也是个会享受的。
裴筠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束袖绑腿,头发绑了起来扔在脑后,整个人焕然一变,显得十分干练。
她利索地把椅子搬到院子中间,接了点水,挽起袖子擦洗。
顾青怡正坐在厅堂内,嗑着瓜子翻一本野史。
翻了有一会儿,院子里擦洗用水的声音淡了下去,她就闲不住地开始抱怨:“你说你怎么想的,让肖聘回去了,留我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这些粗活重活都得你自己做,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从没人伺候我,肖聘也不是伺候人的人,他有自己的事情。”裴筠抬起手用袖子拭汗,端起水冲洗椅子,激起的水花在日光下显得闪闪发光,裴筠看着水溅到自己的衣裳上,眼神温和。
“你这样的身份都没人伺候?那我姐姐得在你那吃多少苦,”顾青怡咋舌:“不是有一句话说,由奢入俭难吗?”
“由奢入俭难……”裴筠笑,拿起棉布慢慢擦着椅子上的水渍:“这句话用在顾青萱身上恐怕不合适,她既选择逃出湖州城,便不会留恋荣华。”
“你说的是,姐姐逃得干脆利落,甘愿跟着你落草为寇也不愿回家,三年不见音讯,如今却要拉我下水。”顾青怡悻悻地嘀咕。
裴筠直起身子,看向她。
顾青怡正皱着眉盯着地面看,神色复杂,裴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日光正盛,把门檐上的镂雕的蝙蝠叼钱勾绘在厅前的石砖上。
蝙蝠叼钱,福财双至,驱邪避魔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