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小竹(23)

水囊到越一翎手里时,他其实没喝,先前裴筠咆哮着要喝血吓到他了,这一囊水变成紧俏物是因他而起,至少在找到水源前,他不敢喝。

他只是碰了一下嘴就递给她,嘴唇沾了水,红润润得显得有些好看。

裴筠接过水囊,抿了一小口,含了一会儿咽下去了。

越一翎心虚地舔了舔唇角,心里头慌了一下,他真怕对方暴起把水往他嘴里灌,虽然他因为她的一句话差点一步踏入鬼门关,变成不知名白骨没人收尸散落在沙漠里,但是他还是觉得小娘子心好,他自作多情地认为,如果小娘子发现他没喝水,肯定会很生气的。

所以他艰难地滚了一下喉结,假装咽了口水下去。

裴筠扯了扯马绳:“青骓,走。”

三人一马继续往西边慢慢走去。

越一翎看到绿影的时候,还以为是海市蜃楼,当微微感觉到湿润的风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裴筠带他们找到了一小片绿洲。

小少年简直想尖叫,脸皮都涨红了,嘴唇哆哆嗦嗦想说什么,但看到拉住马绳沉静往前走的裴筠,顿时控制住自己,缩了缩脖子,呼吸都放轻了。

兴奋过头的越一翎敏锐地注意到裴筠的手搭上了腰间的刀柄。

越一翎自小替燕家做活,顶会看人眼色,此时兴奋忐忑的心情登时灰败了大半,他操着残留的理智一琢磨,心里头就只剩忐忑了。

沙漠里平白出现这么大的极乐净土,来时没见有官旗界碑,既不是官家的驿站,那就只能是匪窝。

天已经快暗了,四周沙原无所遮蔽,除却眼前这片小绿洲,根本没有过夜的地方,前两日他跟着裴筠都是在岩壁下又或是沙丘背风口歇脚,这儿连高一点的沙丘都没有。

如今他们急需补充水和食物,小娘子冒这样的险不是没有道理,借道在此过夜,运气好的话,躲过今晚,明日早早离开也不是不行。

越一翎悄没声的长长吸了一口气,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只能向虎山行。

他有些害怕,念了几句保佑,还想靠裴筠近一点,但也只限于想想,他只攥紧了自己的衣服。

虽然小娘子挺善良的,但是他也挺怕小娘子的。

他就这么看着小娘子的后脑勺也能心安。

越一翎想得没错,裴筠带他们来的这片绿洲叫梵月,名字怪有禅意的,但它顶多是个名字别致的匪窝。

半年前梵月来了一个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戚子山,像模像样地给自己画了个地界,在梵月称王称霸。

听说十年前大梁兵乱后闹饥荒的时候,戚子山以人为食,甚至吃了自己的儿子,虎毒尚不食子,裴筠这辈子最恶心的就是这种黑心肝的畜生,早就想一刀端了这污眼的老贼。

只是段夫雪倒也由着他在这兴风作浪,大约是察觉到裴筠的心思,段夫雪派她出旗山岭办事总有意无意地绕过梵月这条路,有一回酒桌上喝醉了提起来,他道,疯狗与疯狗之间,互不越界就没有祸事。

对于他说自己是疯狗这件事,裴筠耿耿于怀好一段时间,见他就瞪。

这世上没有她裴筠去不得的地方,今日就要来探这黑心肝的畜生。

不过,这时倘若让越一翎听说了这儿住的是个杀人成性的在逃之徒,他可能会哭出来。

距离看到绿洲大约半个时辰,裴筠就带着一醒一晕的拖油瓶踩到了第一块草皮,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不知什么动物在高温下腐烂的味道。

裴筠松开了马绳,自己稍稍活动一下手腕,高度警戒起来,青骓没了牵引倒也老老实实地跟着她。

裴筠捡起一根长枯枝先行探路,另一只手一直没从腰间放下来。她正打算吩咐越一翎注意安全,猝不及防就听见身后重物落地声音。

她以为碰上了戚子山,闪电一般回首时,心里还想着真寸,才到就打。

结果一回头,草地上趴了个人。

裴筠呆了一下,越一翎胆子够肥,敢把自己主子扔地上。

结果地上灰扑扑的人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啊小娘子我就是太激动了……小娘子我们是有救了吧……”

裴筠这刀都拔出了一大半,只能合回去,她想开口骂人,但这小子傻乎乎的,没心没肺,满脸兴奋地扒拉着草,闹得她心里提着的劲一下卸了大半,轻松自在了一些。

越一翎讪笑着,笑着笑着就低声哀嚎了一句痛,嘴唇裂了,出血了。

裴筠回身把水囊解下来扔给他:“留神动静,看见人告诉我。”

越一翎接了个满怀,然后又停住了,有些担忧地问:“这儿有水吧,小娘子?”

水源太深,地面找不到一口水的绿洲他也是听说过的。

“有。”

越一翎这才喝了点,也没有多喝。

夜幕将至,裴筠挑起一小簇火来,她升起篝火来,忙的脚不沾地,便不再搭理越一翎。

越一翎看着裴筠忙忙碌碌,愈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羞愧之余想替她排点忧,就哼起曲子给她听。

还未变声的少年嗓音很柔,清清亮亮的,哼的是邱泽的安神小曲,他小的时候母亲做活养家,他常哄妹妹入眠,会的小曲子都是那时候学的。

脾性比天大的裴姑娘难得没什么意见,什么也没说,只是她给这风雅一点面子,对方却突然哼着哼着就没了声。

裴筠看过去,就发现越一翎看天看呆了,微微张着嘴,含着没嚼完的饼,手里的半块也滚在了沙子里。

裴筠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黄沙树梢间那一轮沉沉红日。

风突然刮了一下,她面前那簇火噌地蹿了个个儿,一下卷着刀刃燎了她的手指。

裴筠手一抖,拨火的短刀跌进火里头,砸出一片飞扬的灰烬。

裴筠想也没想就要用手去抓刀,那边看天正得劲的越一翎嗖一下就蹦了过来。

“哎呀!小娘子你摸着火了!”

他一手抓住她探向火里的手,一手拿起她先前用来探路的长树枝,把刀拨了出去。

最后一点日光也落了下去,大漠彻底黑了下去,篝火的光温和而柔软,在越一翎脸上勾勒出他纤长的睫毛阴影。

裴筠知道有一句话叫灯下看美人,此情此景突然就让她想起了。

她清晰地感觉到贴着自己手背的那一片手心,可怖的一道伤口。

果然,越一翎的脸白了一分,却硬是没喊痛,反倒温声细语地同她讲:“烫伤了就不好办啦。”

裴筠没有抽回手。

他抱着她的手吹了吹,食指已经烫得发白了,他不用碰也知道皮硬成了一块,这是烫坏了,明儿可能要起泡。

越一翎拿过水囊冲她烫伤的手指:“小娘子,明天还能取水吧?”

“不能。”

越一翎却没像之前一样吓到发抖发白,只是停了一下动作,然后轻轻笑了一下:“小娘子同我开玩笑。”

“如果不能取水您早就生气了。”他说着这话,又犹豫着问了句:“小娘子您去过邱泽吗?”

“没有。”

“邱泽是个全是水的地方,我原先没觉得水有多宝贵,”他说着,露出了羞惭的笑:“也只是听说沙漠里水就是命,现在切身体味到了,才懂得什么叫命。”

“你们是大梁南边部族的?”裴筠看着噼啪的火苗开口。

篝火对面,燕七沅沉沉昏迷着,身下边垫着她的大氅。

“是呀,我家七爷是邱泽燕家的七公子,我给他家做伙计,包吃不包住,一月四两银钱。”

“我从十二岁起就在七爷身边做事情,再过一个月刚好是三年,”说到这,他耳廓微微红了,声音也小了下去,很是不好意思地说:“本想着走完这趟活攒够了一百两,回家就能娶媳妇了。”

越一翎自觉说得有些多了,偷偷用余光留神裴筠的表情,果然,不出所料的冷淡。

可是他瞧着她静悄悄的样子,又总觉得她在听。

“成了,也不是很难耐。”裴筠说着,把燎伤的手指向上一抬,抵住了水囊口向上推,示意他不必再冲了。

越一翎即刻扶住了水囊口,细细的水柱一下断了,囊口的水滴啪地砸进湿润的沙地里,他有点惋惜地盯着沙地看了一眼,塞紧了水囊口,捂住水囊就像是守财奴捂着黄金袋。

裴筠突然转头道:“我以前听人说过,邱泽有一家天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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