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小竹(22)

隔着一扇象征着岌岌可危的安全的小柴门,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裴筠听着外头的动静愈发激烈,心想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要不低个头哄哄他算了,越一翎也不是抱不动她,而且没人瞧见……

她刚要松口,赵志文从屋里冲出来了。

……

她低头咳了一声。

赵志文脸色惨白,眼眶都红了:“一翎儿,叔给你挡一会儿,你带着媳妇儿先走后门走。”

越一翎这才注意到赵志文手里头拎着一坛酒,端着火烛,不由心头一紧:“赵叔叔!外头没事,你别冲动!”

“没事?这能叫没事!”赵志文说的是外头的激烈打斗声。

先前燕七沅那一嗓子他也听见了,简直要把他魂都喊裂了,都杀了!杀谁?

老越死的时候把孤儿寡母托给他,他今儿躲着,死了见了老越怎么交代?!

“你娘呢?”赵志文颤着手问,手里的火烛一抖一抖,几乎要熄灭。

裴筠道:“娘在对门,外头喊打喊杀的都是燕家的人。郎君说瞧见一个人像那姓燕的大哥,叫什么燕元和,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倒让咱们得了空子。”

正说着话,小柴门狠狠的震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

“出来,你给我出来!”燕七沅撕心裂肺地吼着,拎着一把剑再一次狠狠地劈向柴门。

他想不透。

她抢他的人,她招摇给他看。她骗他孤身深夜前来,她找来了燕元和那个贱坯子,杀他心,要他命,凭什么?凭什么!她就是个匪!是个匪!三年前和燕元和勾结了要杀他的就是匪!如今还是,她该死!匪类都是一样。虽然当时她表面救他,但谁又知道她在暗处盘算什么,他弄死她是应该的,她三年就该死,他不欠她!

一向矜贵的公子哥儿披头散发,形容疯癫。

在方才的乱战中他丢了白狐裘,紫色缎袍几处锦帛断裂,渗出淡淡的血色。

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异常执着,简直不像个正常人。

在众家仆围出的安全地带内,他心无旁骛地砍这一扇小柴门,仿佛这是他心里的高墙,劈开这扇门,心里的阴郁就会决堤,淌得一干二尽。

他还是打开了这扇门,那一瞬间他感觉身子轻快了许多,但随着门板四分五裂倒向院内,露出院子里的人,燕七沅只觉得那决堤的阴郁倒流,加倍灌进他身体里,冷得他如堕寒渊冰湖,心尖儿都冻疼了。

越一翎和那女匪并肩站着。见了他,那女匪身子一闪,躲到越一翎身后,露出令他作呕反胃的脸来。

不够,不够。

他的脑子叫嚣着,杀了她才够,杀了他们就好了。

“他疯了。”越一翎攥着裴筠的手,把她藏在身后,扬刀迎面接了一剑。

燕七沅被这一刀击回去,踉跄了几步,似乎有些清醒了。

他眨眨眼睛,露出一抹奇异笑容:“怎么,你还真是条没主心骨的狗,我让你杀她时你就杀她……如今她让你和我对着干……”

这话正中越一翎的痛处,他脸色白了白,攥着裴筠的手指节泛白。

“狗就是狗,贱骨头。”

“你这烂嘴的厮!”赵志文听不下去了,扬手把酒坛子扔了过去,酒坛砸在门框上,迸溅的碎陶片划伤了燕七沅的手,酒液溅上他的衣袍。

燕七沅无动于衷,只是保持着讽刺的笑,语气温温柔柔的:“他们都不知道吧,瞧着干净的翎哥儿其实一点也不干净,杀过人。”

越一翎说不出话来,只是以沉默的姿态固执的立在原地,挡在裴筠身前。

裴筠的伤胡乱包扎了一下,她只觉得手都要被越一翎抓断了,便愈发听不得姓燕的满嘴废话,便挣了一下手。

她一动,越一翎脸色更白,不等她再挣扎就倏忽就松开了手。

裴筠知道他心里又弯弯绕绕想了些什么,也懒得解释,只是错身到他跟前,夺过他手里的短刀。

赵志文正想着要不要把火烛丢出去一把火烧死这个满口胡言的疯子,就见裴筠一刀劈向燕七沅,心里大惊:“一翎儿!你媳妇儿!”

越一翎没动。

就见燕七沅抬剑去挡。

刀剑碰撞发出尖锐的声音,那柄短刀在裴筠手里宛如神兵利器,生生切掉了燕七沅半截剑刃。

裴筠说:“闭嘴。”

第20章 【番外】大漠行

燕七沅一头栽倒在黄沙里,沙砾蹭破他干裂的嘴唇,粘稠的血珠缓缓地凝出。

太阳就像悬在他的太阳穴上,烤得人七魂六魄都焦了,吸进肚子里的不是像是空气,倒像是一团团热火。

走之前大哥笑着同他说,小心些,莫要在沙漠里栽了跟头,倒下了便再爬不起了。

燕七沅瞪着血丝遍布的眼睛,娘唯唯诺诺的模样浮现在他脑海,无数本圣贤书从他心中滚过,他用了十分力气翻过身子,直视烈阳,恶声恶气吐出两个字。

“杂种。”

这一句骂出来,他便无声笑起来,恍若一股浊气从胸中吐了出来。

他终于死心塌地地痛快承认,一开始大哥就是让他送命来的。哪怕是在大梁,只要是在钟鸣鼎食之家,便绝无血肉之亲,让梨推枣,兄友弟恭,可怜他娘亲又自顾自做了一场好梦,却叫他拿命来做教训。

可笑他每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结果他们还是想让他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皮沉极了,很快就陷入一片燥热的黑甜。

“不像匪。”裴筠蹲在燕七沅边上,用刀背拨下他蒙在脸上的面巾,又捡起他的手看了看,确认只是个细皮嫩肉的倒霉蛋,才回头对不远处躲在马后边的越一翎说:“过来看,莫踮着脚伸头伸脑。”

抖成筛糠的小少年眉宇间还有稚气未消,约莫十四五的样子,让她说得有些赧然,讪讪开口:“小娘子,再遇到这种情况,您让我先去探一探,莫中了计。”

“之前七爷的商队就是救了一个人,结果全赔进去了。”

他说着话,慢慢挪步过去,待到近处看清了,又呆了。

他讷讷开口:“这是我们七爷。”

说着眼睛红了,扑簌滚了两颗泪,嘟嘟囔囔飞快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饶是裴筠打小习武,耳力过人,也愣是一个字没听清,只是见他又掉泪珠子,不由有些怒了,眼里浮现烦躁:“有完没完,哭什么哭?!”

越一翎顷刻收声,泪汪汪地问:“小娘子,我家七爷还有救么?”

“你先歇着,过半日可真情实感哭个痛快。”

裴筠说起话来直来直去,说得少年嘴一瘪,漏气的灯笼般嘶出声:“我不哭了……”

越一翎转而蹙起眉头,似是有些羞愧,带着一点点期冀问道:“小娘子,您心善,您瞧您都救了我这条命,能不能求您也救救我们家七爷……”

裴筠抬头看他。

于是马上多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裴筠牵着马走,原先越一翎不肯骑马,结果被裴筠三两句奚落得脸都红了,才不声不响地爬上马去。

是啊,他哪有裴筠对这沙漠了解?在沙漠里他根本不如她,他才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

越一翎坐在马上看着前边裴筠的背影发呆。

裴筠正想着今晚该去哪过夜。毕竟多了一个人,脚程慢了,原先要去的地方就不能赶到了。

巧的是,附近有个小绿洲,算算脚程,日歇前便可到,只是若要去那里休整,时机不巧时遇上盘踞在那的人,必是要大动一番筋骨。

裴筠一想到会遇上什么人,顿时黑了黑脸,心里狠啐了一口道:狗杂碎,裴爷爷终于有机会教你做人了,洗干净脖子恭敬等着。

她身后马背上的越一翎吸了一下鼻子,把袖子翻过来用干净的里子搓了搓脸,眼泪干在脸上太难受了。

他一边擦,一边瓮声瓮气地问:“小娘子我们去哪里啊?”

裴筠不乐意和他多说,说了也白说:“西边。”

越一翎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茫茫平坦开阔的莫戈沙漠,一点看不出东西南北,也不晓得西边有什么,只好把茫然的目光定格在裴筠身上,嘴上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好的,西边看起来蛮好的。”

一行三人缓缓移动,不知不觉日头落下来。

期间裴筠给燕七沅又喂了两回水,人总归有点活气了,咳了两声,越一翎眼疾手快地把他嘴捂上了不让他咳,免得把水吐出来,太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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