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事到如今,她出不出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人是在大宅院死的,事情总归和她脱不了干系,这笔债总能算在她头上。
果然,燕七沅阴郁地笑起来,他把玩着那支孔雀翎羽箭,轻飘飘地侧首问向几个家仆:“我瞧这位小娘子有问题,你们说呢?”
“把这位娘子请出来。”
他话音刚落,众家仆应声而动,一拥而上。
越一翎当即抽出腰间短刀拦在门前,一句话也不说,只咬着牙,眼光坚毅,清凌凌地直视对方,丝毫不畏惧。
众家仆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一时间剑拔弩张。
燕七沅沉下声:“这人今日我是必须得见了,无关人等不必客气。”
“是!”
燕家一众家仆得了令,正要发难,只听那道温柔的女声又响起来。
“郎君,外头发生什么事了?我听外头这位小公子的意思,是要我出去?”
门内的裴筠一听得兵刃声,眉眼间顿时笼上郁色,适时开口打破局势。
她不紧不慢地将帕子揣进怀里,抬手扯掉发带,细软的发丝落下耳畔,披满肩背。一缕发丝贴着她的鼻尖,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
“你……别出来。”越一翎似乎有些生气,懊恼地隔着门同她说话。
裴筠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微微歪头略一思忖,有点坏心眼的抬手擦了擦嘴上的胭脂,细腻的皮肤上晕开一片红。
完了裴筠贴近小柴门,温声道:“郎君,不如就顺了这位公子的意思。咱们讨个吉利,不要在这大喜的日子触贵人的霉头。”
裴筠的声音似乎有一种安抚的力量,越一翎听出她的沉着,面上神色缓了缓。她心里有底,他便心里有底。只是他还是闷闷不乐地一声不吭。
最终,他回身轻轻拉开一条门缝,自己却用身子挡得严严实实,行动间无一处不叫人看出一片浓情蜜意,让人看了便晓得他把媳妇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舍得让人看了去。
燕七沅盯着他的背影,似乎要把手里那支箭攥进骨血里,谁也不知他心里又在盘算些什么。
这边借着漏进来的火光,越一翎看清了门内的人后却愣住了。
裴筠散着发,只着一件单衣,身上胡乱披了件小袄子,唇角的胭脂晕开,一双眼冷清清的,却让他无端瞧出一丝媚意。
她说:“没事的,让我出去。”
越一翎从耳根子臊到手指尖。
满脑子都是:她这样……这不是我弄的!我们还没有洞房!这个坏心眼的女人,哼。
他突然把头仰起来些,梗着脖子叫裴筠瞧不见他的神情,不看她也不说话。
裴筠以为他是倔,便一步上前探出手去拉他,抓空了只扯到袖子,她便顺着袖子捞到他的手指,带着几分哄逗的意思挠挠他的手心,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没事的,我先前会的“佳人”可带了不少人手。”
越一翎闷声哼了一下,似乎还是有些不开心,挣开她的手。
裴筠一愣,以为他是在怪自己骗了他,毕竟原先她同他说的是,孤身来的,没带人。
没带人来……她可以就地找人啊……
没等裴筠反应过来该怎么给他顺毛,越一翎就突然手一伸揽过她,腿一迈就把人拥进门去,反手就把小柴门给关上了。
裴筠:“……”
众燕家家仆:“……”
燕七沅:“……”
裴筠哭笑不得,不知道他这是唱哪一出。
虽说在越一翎心里头坚信她不该这么早暴露身份,其实她根本无所谓。外头是有许多燕七沅的走狗,但其实暗处埋伏了不少人。虽不是她的人,却是她借的力,都想取姓燕的项上人头。
两边全等着她呢,这紧要关头,不晓得她这小郎君又闹什么别扭,这时候不让她出门去,反而堂而皇之跟她闹起了脾气,而她却没法生气,只能无奈地问上一句:“怎么了?”
越一翎只是一言不发地将她随手乱七八糟披上的小袄子扒拉下来,抬起她的胳膊,仔细地替她重新穿好袄子,并且固执地扣好扣子。
理完衣裳他又抬手理了理她的头发,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她的脸,这才扬起眉毛,勉强露出满意的神情,开口道:“好了。”
裴筠轻咳了一声,她是故意的搞成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谁料没达到激怒燕七沅的效果,先惹急了别扭的小郎君。
越一翎不由分说拉着她再次推开门。
裴筠踉跄了一下,就被他拉出门去。
她一出门,甫一抬头,就见一直盯着那支翎羽箭的燕七沅突然变了神色,抬手猛然把箭扔在了地上,避之如蛇蝎。
他想起来这箭为何眼熟了,曾经有一个女人用这箭救过他的命,然后他亲手毒死了她。
越一翎方才说他认得这个人。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出门而来的两个人。
裴筠眯了眯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越一翎见燕七沅状若癫狂,神情恍惚地打量着裴筠,便有些不满地想把她往身后藏。
当年在莫戈,裴筠带着头巾遮着脸,终日风吹日晒的,比起如今显得更黑些。那时候她带着越一翎,路上又救下了燕七沅。
从头到尾,直到被埋进黄沙里头,她也只露过几次脸,可燕七沅却牢牢记下了她的样子,因为,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这是他决心杀伐决断无恶不赦的开端。
“杀了她。”燕七沅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来。
恍惚间他回到那日东方破晓,金轮吐着红火缓慢地爬上遥远沙漠边缘,他眼里看到的漫天风沙都是血色的。
他记起那轮初生红日,仿佛地狱的火焰吞噬着良善之人的信仰,烧尽虚伪,叫他看真相,拉他入地狱。
“杀了他们!”他咬牙切齿地嘶吼出声。
第19章
“……娘……”双禾抱着膝坐在角落里上,小脸蛋上挂着泪珠儿。
阿宝蔫嗒嗒地挨着双禾,笨拙地想安慰她,小声说:“我在呢,姨姨也在外头坐着,双禾你别怕。”
越三娘和阿宝爹娘握着棍子、柴刀站在院子内,为两个孩子挡住了外边的兵荒马乱。
那姓燕的一声令下,打杀声四起,兵器相接一片金石音,重物落地,原先外头火光极旺,如今一片乱影,忽明忽暗。
越三娘哽咽着,眼睛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光影相隔的那堵矮围墙。
她胡乱想着,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那姓燕的怎么这么疯了……她原不该把小竹姑娘牵扯进来……小竹姑娘家里头怎么又有死人……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地在她心里头膨胀:一翎还在外头。
她突然忍不住冲向门口。
“双禾娘!”
阿宝娘眼明手快,疾步上前一把抱住她,倒底是个做惯粗活的,拦得越三娘一步也不能动。
越三娘睚眦欲裂,失声哭出来:“你让我出去……一翎,一翎还在外头呐!”
这会儿功夫,越一翎正抱着裴筠退到自家小院内。
他微微有些喘,插销别紧了小木门,他立即低头紧张地看着裴筠。
方才裴筠替越一翎挨了一刀,半条胳膊鲜血淋漓,她倒是一声不吭,也不喊疼。
越一翎抿紧了唇,简直要哭出来。
“你怎么回事!既然知道要闹成这样,干什么换这衣裳!你原先不是带了刀出去了吗?刀呢!还有,”他哽了一下,怒意更盛:“我一个男人需要老婆替我挡刀?!”
裴筠捂着刀口子,很干脆地低头认错:“我错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替越一翎挡刀,但那一刀明明白白是冲着他手腕子去的,一刀下去怕是要断腕,她看见了,怎么能不拦,而当时她怀里只有一把小匕首,掏出来来不及了。
裴筠想了想,她今晚确实应该带着刀出来,于是又低头认错:“我找了援手,自己没打算动手,换衣裳就是为了膈应那姓燕的。”
越一翎简直要气死了,又心疼极了。
他晓得她大概是憋着一股子气,想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毕竟当初这位燕家公子在害她的时候连手指头动也没动。
越一翎拿她没法儿,只闷头捂紧了她的胳膊,想把她抱进屋里头却遭到了裴筠的拒绝,她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双禾,而且我没伤着腿。”
越一翎倔劲儿上来了,硬是不让她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