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心只想把那间屋子从头到尾烧个干净,连同在场的所有人一起。
越三娘拉了拉赵志文的袖角示意他别冲动。她面上一派无畏地直视燕七沅。
越三娘挺直了腰身,昂着头看着他道:“燕少爷来的可不是时候,这会儿我儿早已同新媳歇下了,不如明日您再来恭贺我儿新婚。”
良久,燕七沅松开手指握住手炉,笑得云淡风轻:“我听说她还有个疼爱的妹子。”
越三娘心头一紧,并不知燕七沅口中说的是“她”而不是“他”,当即大声喊起来:“双禾!双禾!”
赵志文也反应过来,竖眉怒骂道:“他娘的畜生!你动女娃娃算什么好汉!有种出来同老子打一场!”
说着他就撸起袖子冲出去,却被一群家仆围了起来,这些家仆与伙计不同。伙计是拿钱做事,而家仆是把命卖给家主,为之出生入死,保护家主姓命,大部分都是经过狠辣训练的角色。
就这样,赵志文以一敌多一点也没在怕的。他身形本就比常人高出许多,高大魁梧,又是个练家子,一拳下去,抡倒了一个挡在眼前的家仆。这一下下去倒好,登时燕家家仆都拔出了别在后腰的刀子。
越三娘连忙把他拉住,赵志文骂骂咧咧地也没再动手,只是退回小院里四处翻捡,找起了“兵器”。
燕七沅又自顾自说下去:“真是欺我燕郎手软,今日我就要诸位知道谁是这邱泽的王。”
说罢他沉下眸光,手指紧紧攥住了握着的手炉,冷笑起来。
越三娘只慌忙地喊起来,四处找起女儿:“双禾!”
“哎!”双禾应着,从斜对门阿宝家跑过来:“娘!你喊我!”
越三娘登即冲过去死死抱住双禾。
“娘……怎么了?”双禾刚出门让这一片刀戈相向的架势吓到了,弱弱地在他娘怀里挣扎着问道。
越三娘只抱着她不说话,脑子里一片混沌,疼爱的妹子……双禾在这……双禾在这……
这时候她灵光一现,闪电一般看向隔壁大宅院,眼中浮现震惊和焦急:“坏了!”
他说的不是双禾!是指小竹的妹子!
“老赵!老赵!去隔壁!”她撕心裂肺地喊道,抱着双禾就先跑过去。
而此时的小院内,一直静悄悄的新房打开了门。
越一翎一脸寒意凛然立着,他穿着冬猎时候才会穿的白色猎装,腰间别着短刀,裴筠送他的短刀。
他一出现,燕七沅就坐直了身子。
与此同时,隔壁大宅院一阵瓦片窸窣,旋即宅门打开,飞出两道黑影砸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夜风一动,空气中血腥味弥漫开来。
越三娘抱着双禾生生停在了半途中,立在阿宝家门口,死死捂住双禾的眼睛不让她看。
燕七沅眉头一皱,手一挥,燕家一个家仆跑了过去。
几乎同一时刻,只听“咻——”地一道破空声,一只孔雀翎羽箭穿过轿壁,钉在了燕七沅眼前的小窗下。
箭尾嗡嗡作响,震动好一阵才不动。
燕七沅脸色一变,众家仆如临大敌,纷纷围住轿子,以身子为肉盾把轿子挡得严严实实。
那边跑过去的家仆也脸色大变,见鬼似的往回跑。
一时间,众人皆不知所措,心里拿不定主意。
越一翎已经走出来了,他让赵志文去屋里坐着。他同赵志文解释说这是自己的事,赵叔叔不必替他出头。
赵志文原先不肯,越一翎便让他想想和歌,说和歌姐姐刚生了胖娃娃,您就享享天伦,不要操心他了。
赵志文这才脸色灰败地坐在檐廊下,半天说了一句,一翎儿你莫怪叔叔没用。
越一翎摇摇头,冲他笑了笑:“赵叔叔,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快步走出家门。
那探风回来的燕家家仆也扑倒在轿前,停停顿顿地说:“七爷……人死了……咱们的人死了,一地的血。”
那边,阿宝家门悄悄的打开了,阿宝娘轻手轻脚地把六神无主的越三娘和双禾拽进门去。
越一翎遥遥地冲阿宝娘感激一笑。
他反手带上了家门。
月光轻柔明亮,照亮一地的狼藉残红,也照亮静静对峙的燕七沅和越一翎。
越一翎看着不远处血泊里的人,咬牙切齿地吼道:“你派两个男人去做什么!”
燕七沅不答话,只冷笑,低头细细看着那只险些要了他命的羽箭,心中有些疑惑,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箭。
其实越一翎这话问了白问。
只是这么晚派两个男人去一个姑娘家里能做什么?是个人都能明白。
越一翎也终于明白裴筠之前为什么非要顾青怡出去住了。
燕七沅却不这么想,他觉得没什么不对,是这个裴小竹先惹上他的。
原先他在外谈生意时,收到埋在越家附近眼线的信报后,说越家旁边搬来两个姑娘,自那以后他无一日不在想这个不知来历的裴小竹,他隐隐觉得有些危险。
提早谈完了事回来后,那不知死活的小姑娘却不像榴花,听不懂他给的仁慈。燕七沅本想由那老媒婆派两个玷污了那什么裴小竹就可了。
可如今这裴小竹在他未动手时先狠狠扎了他一刀,他怎可轻易放过她。
动不了她,他便动她家妹子来达到挑拨离间的目的。
越一翎有些嫌恶地皱起眉:“下作手段。”
燕七沅哈哈大笑,整张脸透出一种疯狂的偏执:“下作?商人不问手段脏不脏,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行。”
良久,燕七沅才开口问:“是谁?”
他问是谁动手杀了他的人。
“你认得。”越一翎冷冷答道。
“我认得?”燕七沅笑得有些扭曲。
他派出去的两个人,有一个是整个十二城再找不出的用毒高手,他本想弄脏了那无辜的小姑娘,再在她脸上划一刀下毒,叫她一辈子烂着一张脸,恨透她家姐姐。
可惜,他的人先死了。
“有人!”一个家仆低声喝道:“家主!屋檐上有人!”
燕七沅几步下轿,抬头看向屋檐上。
大宅院的屋檐上确实有一个人,看身形似乎是一个女人。
越一翎拧着眉,悄悄把手摁倒了刀柄上。同时他仔细辨认,想看看屋檐上的是不是裴筠,若是,他得拦着燕七沅才好。
可是月光下他看到的却不是红衣裳,哪怕在夜色里红色会变暗,也是能辨认出的。
他笃定不是裴筠。
“阁下何人!”燕七沅朗声喝到:“为何坏我的事情!”
那女子不答话。
越一翎心中紧张,暗想或许是顾青怡?可是裴筠不是叫她走了吗?
燕七沅道:“这位小郎君说你与我相识,若是认识的人,不妨下来相见!”
“你不认得我。”软软糯糯的女声在风中飘散:“但我认得你,我与燕氏血海深仇。”
她说着,几步错身越下屋檐,跳进大宅院内,消失在夜色了。
燕家家仆一涌而去,冲进大宅院内四处翻找,别说这个女人,宅院里连人都没有,他们连一根头发丝也没寻得。
其实那女人话音一起,越一翎就知道是谁了。他认得这声音,冰河之上,水市之内,拉着萨塔尔琴的阿苏雷乌。
裴筠今夜见的阿苏雷乌。
他正垂睫想着,冷不丁听得燕七沅一句:“你的新妇呢?”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门内传来裴筠温柔冷静的声音。
“郎君?”
这夜的后半夜,冰河上的琴声呜咽,在风声里传出很远很远。
第18章
越一翎下意识后退一步挡在门口,原本垂着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他微微侧头低声道:“别出来,回屋去。”
燕七沅踩着他的尾音开口:“回去做什么,既然来了,不如出来。”
越一翎想也没想,又退了一步,一只手紧拉着门环守着门:“她是我家的人,轮不到公子颐指气使。”
燕七沅冷冷看着他。
一门之隔,裴筠方才趁乱从院子后边的小门回来,换了身衣裳,趿着一双绣鞋出门来。如今她正借着外头的光,用沾了水的帕子擦着手指上干涸的血迹,听了越一翎的话她动作一顿,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小柴门。
夜色极深,血色极浓。
裴筠又垂眸擦手指,擦着擦着她不知为什么,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