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死了气死了!
郑姒蕊憋闷好长时日,重新审视这些年嫣如的为人处世,唯有无尽的失望与失落。直至上朝应卯,她重新坐在架阁库办公的书案上,任头脑被公事占据,悲伤方才得以缓解。经邕州水患赈灾一役,郑姒蕊同户部老前辈、上司们朝夕相处,学到不少东西,再次做起清算、汇整历年账目的活,倒是比先前得心应手许多。她开锁,取出之前叫自己浑沌的税帐,誓要弄清里头的门道。
当算盘劈里啪啦拨了半月,郑姒蕊终于在满纸数目中,捕捉道半缕蛛丝马迹。年轻单纯的女官化身猎犬,钻进更老更旧的库房内,在尘封的账簿中,沿着一丝气味,抽丝剥茧,终于寻到端倪。
想过有事,却未曾想过是如此。郑姒蕊被谜底惊倒抽一口冷气,难顾礼仪分寸,待放衙之际,再次趁无人时分,拦住卢之岭,抓着他的胳膊,俯在他身侧耳语:
“京城里,最大那家盐商那,有事。”
第60章 口蜜腹剑
人很奇怪,好好的东西,不想要时,任它在那处;一旦生出占有的欲望,求而不得,便如百抓挠心,辗转难眠,誓要寻出个法子藏在身下压着睡去,方才安稳。
启贤当铺的账本于嫣如,正是这般。当铺开张一年半载,账本捧在勉宗手里、摊在库房书案上、摆在柜台算盘旁,嫣如走过路过,最多舍得捻一眼,勉宗每回喊她去衙门赋税报账,她要么充耳不闻,要么推脱身体抱恙,不可操劳,一股脑交给薛贾忙活。现下,账本被王贤依拽在手里,嫣如看不得摸不得,竟一反常态,搜肠刮肚寻法子,琢磨起如何叫账本“物归原主”。
相逢总是天公巧,很快,极好的机会,降落眼前。
且说这天,日上三竿,嫣如仍卧于枕榻,梦回周公。薛贾用过早膳,匆匆掏出被窝里的妻子,道:“尤嫣如,你别睡了,起床,有贵客。“
嫣如不满,翻了个身子:“管他的,要多贵有多贵,你自个伺候去,我还要睡。”
薛贾一巴掌拍在嫣如臀部,推摇她的身子:“我叫你起床!听见没!义父要来了,带了两位大人,还点名要见见你。”
“义父”二字堪比周天子的钟,“点名见她”,则是战役中的鼓,二者轻轻撞击嫣如的耳朵,娇躯一震,飞速弹起,叫唤善娟伺候洗漱更衣梳妆。整个薛府以史老爷为尊,史老爷指定要见她,那可是堪比进宫面圣的无上尊荣。
既然是在家里见面,衣饰不能太过华丽,显得自己瞎摆阔还土气;款式也不能太过端庄,会显得与义父生分;颜色不能太过深重,显老,还显得她不像个乖巧的晚辈。她悄摸在角落里翻查柳襄画的、指教她穿衣打扮的小册子,磨蹭许久,直至史老爷已经到了黛园,坐在诸芳院里喝了三两盏茶,嫣如姗姗来迟。
诸芳院清了人,偌大的院落,仅薛贾、隆儿远远守再院门口的廊下等吩咐,正屋处,史老爷的心腹仆奴化身石狮,镇在紧闭的房门口,只许嫣如一人向前。如此盛待,很难不叫嫣如自视甚高,遂而肩背挺直,大摇大摆穿过花圃,站在厢房门前,听见里头飘出只言片语,什么“不过两头初生牛犊”,什么“杞人忧天”,什么“不能掉以轻心”。
通报,得了许可,那心腹推门,嫣如款款而入。诸芳院的正房朝南而建,本是采光风水极好的屋子,可当下只半开了两扇窗户,阴凉昏暗,叫人凭空添了寒意和胆颤。嫣如有些发毛,掀开珠帘,绕过屏风,史老爷和两位没见过面的、官爵打扮的人家围茶几而坐,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和一个小小的香炉。没有点香,炉子里仅有焚着炽红的炭火,和一些白色的灰烬。嫣如行礼:“孩儿尤氏见过义父。”
在场三人和颜悦色,与这屋内的气氛截然相反,愈发诡异。冲着嫣如,史老爷慈祥地介绍:“这便是薛府的新妇,金陵人。这孩子来头不小,以前在嵇明修嵇大画师那学过画,还有个称号,叫丹青神女。”说罢,他又郑重与嫣如一一介绍:“来,这位是户部的张侍郎;这位是吏部尚书左选,姓方,你可以跟着我的女儿,唤他方世伯。他们都喜欢嵇明修的佳作,这不是,想一睹你这丹青神女的风采,我就 给他们带来了,同你聊聊画。”
“那不敢,那不敢。”两位大角色对着自己慈祥微笑,嫣如大喜过望,“妾见过张侍郎,见过方世伯。哎,张侍郎在户部么?妾的好友也在户部,她姓郑。”
张侍郎道:“噢?可是郑姒蕊?”
嫣如攀话套近乎,将往事竹筒倒豆,撒得彻底干净:“对,她从前跟我一块在金陵的秋水书院念书,我们的夫子是卢天问,致仕前在翰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