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临走时,松口解了她的禁足。这本来也是晏朝意料之内的事,不过下一刻,皇帝突然问及兰怀恩。
“……兰怀恩那晚在宫道上扫雪,儿臣回东宫时,正瞧见他已人事不省昏倒在路边,便将人带了回来。至于第二日擅闯寝殿一事,兰怀恩一会儿说是要来谢儿臣的恩,一会儿又语无伦次吵嚷着救命说有人要害他,再就是,求儿臣在父皇面前替他求求情。”
一旁的计维贤听见“救命”两个字,脸色不禁微微一变,悄悄去窥皇帝的神色。
“他竟如此莽撞?也实在该打。现在人呢,还活着么?”皇帝皱着眉头,却不像是不耐烦的样子。
“回父皇,兰怀恩现在后殿养伤,性命并无大碍。”
皇帝侧首望了一眼身后,一边吩咐起驾,一边丢给她一句:“朕使他颇为顺手,待伤养得差不多了,节后还叫他回来当差。”
晏朝道是,躬身恭送圣驾。
待得再见到兰怀恩时,他已能下床走路。
晏朝将皇帝的口谕告诉他,便看到他脸上喜滋滋的笑意,不觉下意识提醒他:“你到底是御前的人,当稳重些,切勿得意忘形。”
身处高位者,大多不肯轻易将喜怒形于色。偏偏兰怀恩跟在天子身侧,举止还如此轻佻浮躁。
兰怀恩嗐了声,朝她呵呵一笑:“殿下没有经历过高兴的事么?奴婢确实高兴,也不必强忍着哈哈……”
晏朝眸色深了深,没再说什么。
兰怀恩也不敢太过放肆,笑够了才向她谢恩:“还要多谢殿下替奴婢遮掩,那几句话,足以令计维贤惶恐一阵子了。”
作者有话说:
----------------------
注:①出自《孝经》
第21章
“徐孚,你竟然养了个妓子当外室,真是辱没门风啊!”
“我徐家断断不会容一个青楼贱妓进门,更不会认那个野种,把他给我扔出去!”
“一个小野种,也配姓徐?你命怎么这么硬,怎么还不跟你娘去死啊!”
……
时隔多年,兰怀恩没想到,自己竟又做了那个梦。
御前为宦这么些年,他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儿时的记忆距他太过遥远,他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了。
至于徐桢,早就不足以激起他心底的惊惧和愤怒,即便日日都能看到他那张和徐孚三四分相似的脸。
梦竟比记忆更清晰深切。殴打、辱骂、血腥、唾涎……痛和恨都无比真实,周围尽是恶毒的嘴脸,他的头被死死压着,抬不起来,窒息且绝望。
他不百般挣扎着,坠落深渊,终于被一根尖刺扎进胸膛,那一刹那,他猛然撑开沉重的眼皮,屋内仍是一片漆黑。四肢似被钉在床上,半天动弹不得。
良久,他才试探着喘息一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于是强逼着神智清醒过来。
慢慢挪到窗前,透过缝隙也看不到光。天还没亮,他也不知道时辰,但彻底睡不着了,实在无聊,思绪便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
.
徐孚当年最风光的时候,是考中了二甲进士,而后仕途坎坷,官场浮沉大半辈子,一直无甚建树,官阶最高时也不过是个五品郎中。
因着相貌俊郎,徐孚年轻时也惹出过许多风流韵事。最出格的一件,就是养了个青楼女子做外室。
那女子名唤柳眉,正巧也生得一双纤秀柳眉,她风姿绰约,艳态妖娆,才夺下花魁时,也曾是京城纨绔趋之若鹜的名妓。
彼时的徐孚贪恋她的美色,暗中将人赎买回来,又悄悄置了座宅子金屋藏娇。
当时的徐孚早已娶妻冯氏。冯氏是正经的大家闺秀,性情虽然泼辣些,但其母家却对徐孚的仕途大有助益,他自然不肯叫这件小事影响了前程。
不能纳柳眉为妾,就只能是外室了。
柳眉便一直被关在那座暗无天日的宅子里,整日里弹琴唱曲儿、伺候徐孚,再往后,替徐孚生了个儿子。伴随着柳眉容颜不再,徐孚逐渐冷落了她,却又不敢将那个儿子认回去,仍叫母子俩住在外头。
柳眉出身烟花之地,对亲生的儿子有一股天生的淡漠。但那到底是她的骨血,除却该有的温饱照顾,其余的,她并不十分上心。
寂寞的日子枯燥且绵长,偶尔生出些怨气,便只能对着儿子发泄。那些刻薄的毒咒脏得简直不堪入耳,但小儿一句也听不懂。他只能从母亲的情绪里分辨出,什么时候该恐惧,心里莫名地幽暗沉重,压得他难受。
就那么熬了三四年,柳眉先撑不住了。她生了一身病,日渐憔悴枯萎下去。后来隐约觉着自己的时日不多了,看着怀里瘦弱的儿子,一瞬间醒悟过来,自知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咬着牙下了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