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不敢。”
她顶着皇帝的凛凛目光,下拜叩首道:“父皇明鉴,儿臣与信王之间实无嫌隙,其中误会以及具体缘由,上回在乾清宫儿臣已向父皇进过言,您采纳了,最终也收回了令信王入朝的旨意。信王一向最得圣心,自然能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只是,儿臣言辞失当触怒父皇,若当真因此惊吓到四哥,那的确就是儿臣的过错了。”
皇帝听罢她的说辞,轻嗤一声:“这么说,倒是朕错怪你了。”
“令父皇产生误解,是儿臣之错,”她直起身,却仍低着头,将后半句补上,“但若令天下人误解父皇,于您声名有损,儿臣与信王便需同担罪责了。”
果真是寸步不让。
皇帝想起杨仞的话,冷然睨她一眼,没再出言刁难。
他不是没听懂晏朝话里的意思。当日事毕,太子恳切进言殿中之事仅为父子矛盾,保全的是三个人的颜面,也将他从朝臣争议的漩涡中拉了上去。
至于之后那些话怎么传出去的,他不想也知道,却懒得追究。
皇帝将手底那一页翻回去,又瞥见她多抄的《孝经》,眉头一动,随口考问:“何谓孝之始终?”
晏朝回道:“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①”
这本是《孝经》中开宗明义章提纲挈领的一句,实在不算难。
“你明白就好。”皇帝点一点头,将那叠纸往桌案上一撂,淡声唤她平身。
晏朝谢恩起身,心底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上首的皇帝沉默下来,端过茶盏饮了一口,方缓声道:“朕昨日去永宁宫看了宁妃,瞧见她头上还戴着当年温惠皇后赏赐的海棠花簪,她一向拘谨,倒是难得主动跟朕说起你母后的事。”
晏朝眸色蓦地一黯。温惠皇后的祭日即在冬季,而宁妃的感伤总比她要深刻长久些。
“母后生前,与宁妃娘娘情谊十分深厚。”她垂眼轻道。
皇帝道:“提起你母后,朕就想起当年那些事,总归是朕亏待了你们母子。你在宫外六年,回宫后不过四年,你母后便病逝了,母子情分竟浅薄如此。”皇帝顿了顿,忽又叹道:“这些年你虽有宁妃抚养,但她毕竟不是生母……”
晏朝默默接过话:“宁妃娘娘待儿臣很好。儿臣常常怀念母后,但也并不敢忘娘娘养育之恩。”
皇帝于是颔首:“你记得就好。”随即话锋一转,语含探究:“但前两天,朕怎么听说,你私下里又在查温惠皇后的死因?”
晏朝怔住。她暗中查探温惠皇后这件事,并不曾教外人知晓,皇帝如何听说?一时不知是哪里走漏了消息,心下略慌了慌,先定神答了是。
“宫中私下有人传母后当年的死有些蹊跷,毕竟事关母后,儿臣不得不上心。”
皇帝微眯了眼:“谁传的?朕倒是没听过。”
“儿臣不知。因怕是空穴来风,才想查清楚,也好令流言不攻自破。”
“那你可查出什么了?”皇帝抿一口茶,淡声问她。
晏朝摇头:“现下尚未……”
皇帝不容置疑地打断她:“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劳动东宫去查,岂不更令人议论四起?不必查了,当年的事早已尘埃落定,再翻出来只会徒增纷扰。”
晏朝没有多加辩驳,低眉顺从应是:“是儿臣思虑欠妥了。”
两人相坐无言。
皇帝挪了挪身子,目光在她身上流转片刻,只觉得太子在他面前实在太过安静了些,平时回话却又不见有多木讷。
“现如今东宫也未免太冷清了些。昭怀太子膝下虽只有斐儿一子,但当时在你这个年纪也都成亲了。早早娶了太子妃,纵使不为子嗣,有了妻室,也好令你收一收性子,多些担当。”
收性子?晏朝心下暗自一啧,她还需要收什么性子呢。
但皇帝突如其来的催婚还是令她有些局促,脸上不禁一热,强自镇定道:“儿臣才能不及兄长,不敢耽于情色,怕分了心。且儿臣尚未及冠,是以婚事想再等一等。”
她望了望皇帝,不禁想到,皇帝偶尔会驾临信王府,在那里大约是欢欣的,儿孙孝顺,其乐融融。
皇帝捏着手里的杯盏,静静道:“倒也不必非要拘于年龄,出幼之年就可以婚娶了。”
“朕原同宁妃商议过,孟淮的孙女正当妙龄,论家世品行皆堪配太子妃之位,可现如今她守着孝,只能作罢。你既然不愿意,便先搁一搁罢,日后若有中意人选,也可来告诉朕。”
听皇帝这样说,晏朝只得先应了声。心道若她不是女儿身,孟淮的孙女儿的确是太子妃的不错人选。
至于皇帝所言的与宁妃商议,宁妃才不会附和这门亲事,只是她向来婉顺,不敢违逆皇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