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孟令窈开口了,“您方才责晚辈不知廉耻,毁了旁人姻缘。晚辈年幼,却也常听长辈训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敢问夫人,那日情形您可知晓?崔五郎宠妾灭妻,任由姨娘当众掌掴妻子,卓夫人诉说多年苦楚,字字泣血。”
杨夫人眼神躲闪,强词夺理,“正经夫妻哪有舌头不碰牙的?谁家夫人不是熬过来的?嫁娶大事本就……”
“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该受着,无论前头是火坑还是油锅,对不对?”孟令窈打断她的话,看向她的眼神略带一丝怜悯,“就如同夫人您一样?”
她脸上的怜悯深深刺痛了杨夫人的眼睛,“你……你什么意思?”
杨夫人脸上血色尽褪,下意识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像被戳中了最深的隐痛。
“我是什么意思,夫人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孟令窈缓缓道来,却字字如针,直刺杨夫人的心防,“夫人在崔家,当真是因裴大人才失了颜面?还是……因为那位崔三爷的所作所为,早已让夫人您,在崔府内外,本就颜面无光?夫人在旁人面前强撑笑颜时,那心里的苦楚,旁人的指指点点,想必早已习惯入髓。”
她顿了顿,目光轻轻落在杨夫人眉间那道愁苦的深壑上,“恕晚辈僭越,敢问夫人一句,这般滋味,您比那日佛堂中的崔五夫人,难道不是尝得更深、更久?”
话音落地,宛如一道惊雷。
杨夫人所有的激愤瞬间凝固,她眼睛瞪得极大,嘴巴张开,像有无形的巨石堵住喉咙,半个反驳的字也吐不出来,只有粗重的喘息。
孟令窈没有停,她的视线仿佛能穿透那层华丽的衣饰,看到内里的千疮百孔,“夫人,您眉间这缕愁苦,已刻得太深。这又是何苦?瓜强扭则不甜,镜有尘则照不明。所谓名分,何尝不是一根沉重的锁链?捆住的,是您日后几十年的光阴。”
“卓夫人挣脱桎梏,前路纵有艰难,天高地广已然是透亮。而您,还要在苦海里沉沦多久?”
不待杨夫人应答,她话锋一转,“夫人方才口口声声说于裴大人有养育之恩,大人那日在崔府所为,乃是主持公道。他挺身而出,正是秉持律法公义,不负天地良心的刚正之举。此等光明磊落,难道不是夫人当年‘苦心养育’的期盼吗?”
“若只因血亲之故,便要逼迫裴大人屈从私心,枉顾法理,那所谓的‘报恩’,岂不是变成了推他入火坑?这般‘恩义’,岂非如同手持利刃,伤人肺腑?夫人今日为崔五郎不平而来,究竟是以‘姨母’之心疼惜裴大人的前途清誉,还是……只为了保住您那点微薄的颜面?”
杨夫人脸色一片惨白,孟令窈的话语,分明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刃,将她内心深处那些自欺欺人的遮羞布,一层层毫不留情地割开。
“不…不是……”她踉跄着后退,若不是身后有椅子,怕是要直接摔在了地上。
孟令窈轻叹一声,看着她此刻的模样,眯了眯眼,不轻不重地落下了最后一击,“杨夫人,裴大人那日仗义执言,不止是为了卓夫人,更是——”
“为、了、您。”
第80章 万事当心 只是遇见她,死水才泛起波澜……
“…为了……我?”
她近乎祈求地望向裴序。一时间,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希望他承认,还是一口否决。
裴序看着她, 没有动作。
孟令窈不动声色扯了扯他衣袖。
他眼睫微动, 终是缓缓点了点头。
杨夫人跌坐在椅子上, 失神地喃喃自语, 喉咙里不断滚出破碎的呜咽, 眼中翻涌着滔天的困惑与自我怀疑。
那模样比方才的歇斯底里更让人心惊。
和离……
纵然夫君花心滥情,让她丢尽了脸面, 这两个字也从未在她脑海里出现过,如同一道无法严明的禁令, 死死封印住她困顿的一生。
而此刻, 那封印露出了一条裂隙。
霎时间,无数野草在她枯竭的心田里疯狂滋长。
一旁侍立的心腹老嬷嬷吓得魂飞魄散!
再让这位孟小姐多说一句,自家夫人怕是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了。届时她这把老骨头还能有什么安生日子过?
她冲上来一把搀住摇摇欲坠的杨夫人, 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往外走, 强作镇定,“夫人!夫人您怎么了?想来定是心疼少卿大人受了委屈, 这是急怒攻心!备车!快、快回府!”
她不敢多看一眼厅内那两道身影, 逃也似地将失魂落魄的主子拉出了裴府大门。
花厅骤然安静下来,孟令窈轻轻吁出一口气,这才抬眼望向身侧的裴序。
他正垂眸凝视着她, 方才那番刀刀见血、简直毫不留情面的剖析犹在耳边, 他唇畔竟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