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而是龙椅上那位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一场为了收回权柄而精心设计的局,审了这么久没有审出来,是因为陛下自己才是那真正的幕后黑手。
至于他要收回谁的权柄,袁琢想应当是收回齐王萧檐的。
因为陛下在他审问刺客后,独独只问了他一句:“幕后主使,可是齐王?”
这是因为陛下从一开始,想嫁祸,想借此收回权柄的对象,就是他那个远在岱州的胞弟。
而后来或许是陛下内心深处那未曾完全泯灭的感情终于浮现,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后悔了。
所以,才有了这派周涤南下系红绸的举动。
红绸哪里是为苍生祈愿?分明给刺客们传递的一道密令,一道停止栽赃,封口不言的指令。
好一出天家手足相残的戏码。
呵......
袁琢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充满了无尽的荒谬与悲凉。
世人都道帝王尊贵,权柄在握,得到了世人梦寐以求的权位,可谁又真正看清了这权力背后的血腥,虚伪与无尽的孤独?
谁又不是活在他人编织的梦境或自己编织的迷梦里,如同缸中之鱼,看不清真正的天地与自身的处境?
陛下算计兄弟,掌控臣子,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这帝王之位,被这无尽的猜忌与权衡所困,活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人生如梦,皆是虚妄。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深处,而后,他毅然转身,向着宫外走去,步伐轻盈。
大殿之上,萧桓直直地望着袁琢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回了那份岱州奏报上。
“庆元三年二月岱王萧檐薨。”
那几个字,迟缓又狠狠灼痛他的眼睛。
刚刚死在岱州的,是被他怨恨、疏远、冷落了几十年的亲弟弟。
是至死都未曾得到过他一句原谅的亲弟弟。
萧桓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剧痛蔓延至四肢百骸。疼痛来得迟缓又剧烈,一阵一阵地他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
他错了。
他错得如此残忍。
母妃昨日如梦责怪他是因为萧檐,是因为萧檐啊,是萧檐啊,是他的弟弟啊,他的弟弟啊......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明黄的御案上,与先前那团墨迹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陛下!!”殿内侍奉的宦官魂飞魄散,惊叫着扑上前。
他终于听懂了母妃的责备。
却也太晚了。
——子遮,你一定是在怨我,若是没有我,你就不会如此漂泊。
——可是子遮从不怨兄长。
殿内重归寂静。
第100章 执子之手(三)
暮春孟夏,大概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了。
天色澄明,一扇木窗被支起,祝昭探出手去拨弄了一下挂在窗外枝枝蔓蔓的花儿。
“赤华,今日看上去日头不错,会吹微风,我们把屋里的书卷都搬到廊下去晒晒。”拨弄完带着清香的花儿后,她笑着转身去寻赤华。
廊庑下,青石板上摊开的典籍被暮春的日头镀了层金,祝昭和赤华蹲在地上,继续将剩余的书卷摊开。
疏疏的枝桠影子投在书页上,被风推得晃晃悠悠。
忽闻院外叩门声,“笃笃”两响,在这清宁的晨光里,漫得很远。
祝昭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裙裾,对赤华道:“你且理书,我去应门。”
吱呀一声。
门外立着个青年。
青年一身深色窄袖长衫,深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竹木簪发,革带束腰,脊背挺直,茂林修竹。
只是面上带着傩戏面具。
祝昭望着这身影,心头那点熟悉感骤然清晰。
就像雾散见山,她一瞬间就想起了来人接她回祝府那一日来讨水喝的男子。
她眼尾不自觉地弯了弯,朗声道:“是你呀!”
青年身形颀长,听了这话,没有出声,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怎么,今日还要讨水喝?”祝昭笑着问。
青年又点了点头。
“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倒。”
裙摆扫过石板,再来时她已经端着一碗水出来了。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要把水递过去,清风入户,吹得廊下的书页哗啦作响,也吹乱了她的鬓发。
她抬手拢发的瞬间,却见青年抬手,缓缓摘下脸上的傩戏面具。
祝昭浑身一僵,她望着眼前人的眉眼,双睫颤了颤,眼底的光凝了凝,跟着便有细碎的亮一点点漫出来,漫过眼尾时却又带着几分不敢信的怔忡。
手中粗瓷碗晃了晃,竟要坠向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