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凌乱无章地散落在尹姨娘手边,堆垒成一座信山。
裴徐林走过去蹲下,抽出一部分,依次打开。
「徐林吾儿亲鉴……」
「……离京数年,感念亏欠甚多……寒暖饥饱,务善自珍摄……」
「……忆你幼时承欢膝下,恍如昨日……」
「……千里之遥,可否给母亲回信报安……」
「……惟愿你们兄弟姐妹和睦,相扶相持……」
「……沉疴难起,恐时日无多……」
裴徐林一言不发,一张张翻过去,其中不乏有写给裴灵扬和裴灵恒的,但大多数都是“致徐林吾儿”。
铜盆里的火焰很快燃尽,沉默的晦暗开始爬满这间屋子,一片静默,唯余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葛春宜担忧地喊他:“裴徐林……”
从他们闯进来,尹姨娘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此时她短促地笑了一声,“别光看信,那里还有礼物。”
她指向角落一个很大但有些破旧的箱笼。
葛春宜走过去打开,映入眼帘第一件便是一柄精致的小金弓,巴掌大小,让她立马想起在小萍山老伯捡到的那个金块。
下面还有各种各样木雕的长刀,有大有小,看样式似乎也是给孩子用的。
“这些……都是方姐姐亲手为你们准备的礼物,不过有些已经被我烧……呃!”
裴徐林手上的短刀抵在尹姨娘颈间,他眼神冷涩,握刀的手用力得甚至在微微颤抖,锐利的刀刃上很快渗出鲜血。
葛春宜看向尹姨娘,从前对她的友好印象尽数崩塌,世上怎会有人如此心思古怪且险恶。
“我曾听世子说,你的命都是方夫人救下来的,她是你的恩人!为什么要私藏这些信件,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尹姨娘平静回望,“对我没有好处。这些信,一封封的,工工整整摆在箱子里,我从来没有刻意藏过,只不过你们从未有人过问,我又何必多言。”
简直莫名其妙,葛春宜无法理解,“方夫人写给孩子们的信,即便是无关之人捡到,也会交给收信人才对,你全部收拢在自己的箱子里,这不叫藏是什么?”
“方夫人写的?”尹姨娘笑了笑,转头问裴徐林,“裴世子,你再看看,谁写的?还是说,你连亲娘的字迹都分辨不出来了?”
裴徐林不为所动:“痴人说梦的话便不必说了。”
尹姨娘莞尔:“你看出来了。”
“方姐姐病后,连下床都难,又如何提笔写字。”她随手拨弄了一下那些信件,“都是由我代笔,一开始,她说我写,到后来,她说半句话便要咳嗽,严重了还会咳血,没办法,我只好绞尽脑汁自己琢磨——写这些信时,我是真心实意把你们当做自己的孩子在关怀。”
葛春宜听着,【踏雪独家】表情越来越古怪。
裴徐林皱眉,手上的刀又深入几分,尹姨娘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又或者这些话在她心里藏了很久,终于有个机会诉说。
“可是莫说你了,就连裴灵扬姐弟跟我都不怎么亲近,明明从小是我照看着长大。”尹姨娘叹了口气,“既如此,这些信想必你们也不需要才是,如今又何必这般恼怒?”
真是疯了……葛春宜甚至觉得有些渗人,“你不过代笔而已,却妄图顶替他们亲生母亲的位置?他们认同的是来自母亲的关爱,而不是几个冰冷的字。”
“你懂什么!”尹姨娘猛地转头呵斥她。
裴徐林一把钳制住她,“说这些有什么用,其中情由无人在意,你不如多想想下去了怎么和我母亲谢罪。”
“想杀我?”尹姨娘丝毫不惧,眼神阴沉,“你没资格,叫你父亲来!”
裴徐林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具冰冷的尸体,葛春宜感觉得到他只怕真的动了杀心,正想制止,另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
“徐林,住手。”
裴静岳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遮挡住外边的光线,原本就不大的屋子容纳了四个人,顿时逼仄起来。
尹姨娘黝黯的眼神亮了亮,“侯爷!”
她下意识想往前走,但裴徐林仍旧拿刀按在她脖子上,没有退让。
裴静岳气势巍然,似乎随时能把她碾成一滩泥泞,她却依然殷殷恋慕地仰望着。
裴静岳把裴徐林的手按下去。
葛春宜见状连忙上前抱住他的手臂,拉到自己身边,悄声说:“不值当。”
或许是知道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尹姨娘用她那从来只敢想象的肆无忌惮的眼神凝视着裴静岳。
“侯爷,听说你要娶妻,你忘记方姐姐了吗,还是忘记了她死的时候曾起誓此生惟她一人?”
“侯爷……我该如何自处……”
她半是怨怼半是期冀的目光牢牢盯着他,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