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感受着他慢慢松下来的肩膀,在他耳边嘶嘶吐信:“那么,呼我为主人吧。”
“……”
聂云间望向它,眼神又飞快向那把剑扫过去,睫羽颤颤。剑离他不远,把它拾起来站起身漂漂亮亮地自刎有些难度,但扑过去把它的锋刃戳进喉咙是很容易的事情。他只要甩开它,突然过去……
然后呢?
他这样自尽了,解脱了,圣人或许能猜到他遭遇了什么。她那样仁德,大概会给他一个好的谥号,让人体面地安葬他。可那之后还有谁共她一起抵挡这妖魔?
他就这么自私自利地爱惜着白羽死去,弃君主不顾,又算什么君子?对得起谁的知遇之恩?
聂云间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几乎没吐出什么声音,蛇没动,不满意地盯着他,于是第二次声音大了些。
“……主人。”
这个词像是一口碎铁,被他咳出来,带着血腥气。蛇仍不满足:“什么?”
“主人,求您。”
四个字就好像用掉了他全部力气,聂云间的肩膀塌下来,他慢慢低头,俯下身。满地的月光被他触碎了,黑暗从其中生发,把他吞噬进内里。
在黑暗中,蛇卷住他的肩膀,把他向着一边拽倒下去。
他只觉得自己磕了一下,额角没撞到地面,反而撞到什么微冷而柔软的东西。直到地面的凉意隔着中衣从肩背透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躺在了地上。
那条蛇游到他胸口,抬起了头。黑暗中它微红的眼睛像是两豆异色的鬼火,照着他的脸。
“……你,做什么?”聂云间试着撑起上半身,随即被蛇压了回去。
“你觉得就那一句求我,就值得我放过她?”蛇轻声嘶嘶,“真是一字千金啊,左相。”
“可惜,那位圣人的价也贵重得很。”
蛇尾挑开中衣领口,一线微弱的月光落下来,照在他的锁骨上。带着赤花的蛇尾游移上去,白皙的底色上慢慢攀上妖异的黑与红。
“你既然已经叫我主人了,那你也应该知道主人是如何对待家奴的吧。”
他身上的衣不是新的,对于洗几次衣服就算俭省有德的贵胄来说,穿旧衣的左相简直难以想象。被洗得柔软的中衣带着温和的皂角气,那之下的肌肤却是冷的,只比蛇尾略暖一些。
在红和黑的映衬里这幅身躯愈发白,白的好像水鸟覆盖着细腻毛羽的脖颈。在衣领被衔住拽下去的瞬间他的手指痉挛般攥起,但最终只是在缠上来的蛇身上抓紧又放开。
“你的字,是什么来着?”
蛇呢呢低语,带着嘲笑和哄诱,应对它的只有沉默。聂云间半睁着眼,视线瞥向远处的剑,他就这么执着地盯着它,好像期待它生出灵性来,飞起刺入他的胸口。
“羽客?”
蛇鳞细密地从胸口滑过,聂云间短促地唔了一声,把脸偏向一边。他没有戴冠,束发的竹簪早就在倒下来的那一刻落到一旁,黑发在白色的里衣上蜿蜒开,发尾落在月光下泛出一点微微的靛色。
一截蛇身从黑发下游出,刮过不自觉蠕动着的喉结。
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所有可能的声音都被吞咽下去。那张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暧昧可言,几乎是在受刑。
“羽客……你也是一只鹤啊。”
轻而急促的呼吸突然被打破,他装聋作哑的态度裂开。在冷感顺着腰腹滑下去的瞬间他猛然挣开,回肘挡开纠缠上来的蛇,伸手不知道是去拿剑还是发簪。那张冷漠的脸上突然有了表情,怒意在他眼尾涂出朱砂一样的红色。
“不!放开!”
竹簪早就被黑暗吞没,这挣扎也不过是折了翅羽的鸟儿乱扑腾几下翅膀。挣开的手被交叠着锁住,因为紧锢而指尖苍白。
妖孽。他喃喃地骂着,蛇宽宏大量地忽略掉这冒犯的称呼。蛇身勒进肌肤,那咒骂声就短暂地被咬碎。
“你不如杀了我……”
蛇不再说话,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不。长句变成短暂的否定词,在那条蛇圈住缠紧的瞬间他几乎从冰冷的地面上跳起来。
“不,呃……杀了我。”
否定声被沉重的呼吸塞满,他的肩膀向后折过去,又脱力地展平。一道红色的细线从他唇角落下,在发觉咒骂无用后聂云间咬住并咬破了嘴唇。那一线血落在领口,点出梅花样的红色。
蛇鳞轻柔地剐蹭着,带起细微的声响。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上慢慢泛起薄红,肌肤渗出一层汗水。冰开始消融,逐渐失去寒冷坚硬的外壳。
他像一张素绢,不曾被点上一点墨渍,任何痕迹留在上面都分外醒目。在某个瞬间他瞳孔中的一点骤然缩小,惊呼被碾碎在舌尖,变成闷在喉咙里的一声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