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就严重了。
顺着刘豫元的关系往上查,自然而然就查到梁相的学生身上。这个五品官被从官署拖到请室的时候还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不是,冤枉!”她说,“这刘姓子是走了门路拜到我的门下,为了些旧情收下他的!我尚且还没有与他说过什么!”
刑部众人哼哼一乐,就等着你这句旧情!不是旧情还煽动不起举子在这个圣人离京的空档里写反诗呢!说话间就要剥掉她的官服用刑,吓得她赶快认了不是什么旧情,就是她手里缺钱,收了钱给人一个师门好在科举里占便宜。
以往她就是这么干的,梁相门下的人也都是这么干的。老师像是一棵大树,每一条枝叶都在生长出新的分蘖,它们贪婪地吮吸着一切能吮吸的东西,壮大树木也壮大自身。
世家是这么做的,朋党也是这么做的,从来如此。
刑部不想和她纠结这事情合不合法,只让她把当掮客那人找出来。可现在回头再找那个人已经消失无踪,不仅刘豫元不知道在哪,与那人同住的学子们对他也没什么印象。好像一缕青烟一样从窗户里钻出去,就这么消散在碧空下。
人没有了,证据也没有了,那就只能学生也收押,老师也收押。老师的老师暂时不收押,但也得把态度带到——梁相啊,不好意思,您摊上事啦。
圣人移驾边陲之后朝中的事情梁知吾担了大半,近来隐隐有疲态。她用手撑着眉骨,面无表情地听刑部来人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你们是要让我去歇歇么?”
“不敢,”刑部来人客客气气地说,“只是禀告您一声。”
梁知吾就不说话了,撑着眉骨的手开始用力按眉心,好像想要压住快从脑仁里钻出来的痛意。在某个瞬间她突然睁开眼睛,颇锐利地扫向门前——
那里好像有另一双眼在注视着她,像蛇一样又阴冷又轻柔。
门外只有春风簌簌,她什么也没看到。
又下了一场雨,雨下到后半截变成又密又急的雹子,砸得瓦片当啷作响。杜府门房的人急急把马车上套的马解了往棚子里拉,自己顾不上被雹子砸得满头包,只怕马伤了皮毛。
“怎么偏赶这时候!”那门房在心里抱怨,“二郎君回来的也忒寸了!”
杜玉颇回家时没和任何人打招呼,马车就这么突兀地在官署门前打了个转,不往新住处去,折回了许久不回的家。
杜凌瑶不在,杜流舸在窗边慢慢地擦一盆新兰花的叶子。杜玉颇进来,像是以往无数个晨昏一样温顺恭敬地低头:“问母亲安。”
杜流舸擦叶子的手没停,脸上的表情也没变,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好像她这个儿子从来没有离家过一样。
白玉一样的郎君就在这里静静站着,直到母亲擦完了兰花的叶子,修过了花枝,在一边的水盆中净过手。
“养花比养子好些,至少它该开花的时候就开花了。”她说,“你回来做什么?”
“母亲叫人退下吧,”杜玉颇说,“我有要事禀告母亲。”
这么说着,他却没等杜流舸反应,自顾自去驱开门前的人,关上了门。她冷眼看着他做这些事,笑了笑,端起茶来。
“说吧。”
“母亲,”杜玉颇说,“您大概听到梁相学生的事情了。”
她微微点点头:“管不住孩子,管不住学生,总得沾上一个,审独也难以幸免,我不奇怪。怎么了?”
“那是儿子做的。”
叮。茶杯在桌子上碰出轻轻的一声响。杜流舸想了一会儿,颔首:“做得缜密,不过你来说与我做什么?”
杜玉颇不接母亲的问题,把话头轻轻挑开。
“母亲派人去了绛山,”他说,“但那人至今未回话,是吗?”
她抬头瞥他一眼,杜玉颇不动:“那人被聂云间截下了,搜到的东西也被销毁了,但儿子留了些后手,又搜罗了一份来,母亲想看吗?”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纸,杜流舸接过去,没有翻开,眼睛还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对着母亲笑笑:“但母亲见我如此郑重地拿来,想必不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人有问题。”他说,“那位真正的六皇女,已死许久了。”
“动手的应当是不良人里的人,不良帅韩卢就在那一阵子报了身故,但是没有尸首,儿查下去,不良人中消失的不止他一个,不知是不是被一道灭口了。”
窗外的冰雹又急又繁,瓦片当啷作响,屋里没有一点光,两个人的眼睛却冷冷地亮着。
“所以呢?”杜流舸问。
“我有大事与母亲相商,”他说,“紫宸更照,神器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