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沉默,杜玉颇的眼睛死死锁着眼前人,他看到她脸上的无表情,但那只攥着杯子的手突然握紧,杯子里的茶水摇晃出来。“紫宸更照?”她站起来,逼近眼前那个躬身的年轻人,“你疯了不成?”
“你当这是儿戏?就凭你这个刚刚爬到四品官的文臣?笑话。”
“你手中有兵还是在朝中有助力?这个时候你倒是想起来回家求我了?你以为我会容你把杜家拖进这潭浑水——”
“母亲,”杜玉颇打断她,“登基的又不是我,您急什么呢?”
“我无兵。但隐山郡理有,这盘棋上,我也只是一个角星罢了。”
“啊,对了母亲,您说我回来求您?不对,这话不对,我不是回来求您的。”
那条白蛇昂起颈子,嘶嘶地笑。
“我是来告诉您,您也好,整个杜家也罢。已经跟着我下了这趟浑水了。”
第113章 不得载酒“谁允许你进来的。”……
如果杜流舸不是个文臣,而是个武官,那以她现在愤怒的程度,她儿子应该趴在地上。
杜玉颇也知道这一点。
他冷静地注视着母亲微微颤抖的肩膀,用余光瞥着她手里的杯子。如果这一次她再用杯子砸他,他就要闭眼大笑起来。
很奇怪,杜流舸急促地呼吸了一阵子之后,忽然平静下来坐回去,连同着手里的杯子也放回原位。
这个已经不年轻的女人向后仰了仰,抬起下颌,借着外面阴云渐散后的一点天光仔细打量起自己的儿子。
她并不怎么认真地看自己这些孩子,他们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名字,一些性格,一些长处和短处,一些被她的正夫和侧室们念叨来念叨去的东西。只有杜凌瑶被她认真记挂着,注视着,可她也只是在通过她注视年轻的自己罢了。
现如今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杜玉颇,真不可思议,他已经长到这个年岁了。
当他说出他已经把杜家拖下水之后,她心中那个模糊的“儿子”突然消失,从他消失的地方生长出一个眼神阴冷,形状不定的怪物。真奇怪,当他是怪物的时候,她反而能好好地看清楚他了。
“坐。”杜流舸说。
“不敢。”
杜流舸不再坚持,也不再追寻这句回话里还有没有挑战她这个母亲的意思。她用帕子擦擦手。垫在茶杯边上。
“我猜到圣人不是原本那个了,”她说,“但不止于此。”
“圣人非人。”杜玉颇从善如流。
杜流舸又认真地看了看他。
“你也听过?”她问,看杜玉颇脸上的表情,料想他是没听到那种像是心声一样的声音,就又把话收回去。
“你既然知道圣人非人,如何敢起这样的念头?”
杜玉颇恭敬地低了低头:“圣人是人,已经将杜家拆分打压成如今的样子,若圣人非人,那杜家一家的骨头岂够圣人嚼呢?”
这么说着,他微微压低了声音:“再说了,这世上只圣人有神通么?”
这样子看起来对劲极了,一副怀揣着大秘密的阴谋家的嘴脸,但到底还是为家里谋利的世家子。杜流舸怎么想怎么觉得他不是为了杜家,可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儿子还能发什么癫去冒这么大的险。
窗外的雹子停了,天更亮了一些,杜玉颇站在窗边,被这白惨惨的日光照得像一个绢人。他目光柔和地注
视着院子,仿佛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感情。
其实他心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只有圣人。
之前在他的书房里,那个鬼一样来去飘忽的黑衣女人点了一把香,香的味道像是烧骨头和头发。漆黑的烟气围绕着她,凝结成残缺的动物,哀哭的人脸。
“这不是戏法,”那个女人说,“这是真正能杀人的东西。但我不用它杀人。只用它去应对你们的圣人。”
“你怕么?怕与非人为敌么?”那女人问他。
他怕吗?杜玉颇不知道,杜玉颇只知道自己的血在耳朵里轰轰作响,心脏坠得他生痛,压抑的喜悦盖过了一切应该有的情感,几乎让他呜咽起来。
一开始他以为圣人是和他一样蛰伏的蛇,他想要占有,吞食,毁灭这个同类来确认自己的力量。后来他发觉她是比他更完美,更有力量的东西,这种占有欲就变成了痴迷,好像冻僵的人想要火,饿得发疯的人想要珍馐,他想要完完全全地掌控她,得到她,有几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离那个目标很近了。
可如今圣人变成了更高,更难以企及的东西,他不觉得绝望,只觉得狂喜。仿佛一个要拼死吃河豚的人,只要能吞下去,七窍流血地死去也不算什么。
他想要她,想要得发疯,那个黑衣的女人承诺她能把她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