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你无罪。”
于是她努力整饬了一下语句:“陛下与天同寿,这千百年中,也可曾有过谁让陛下觉得不过尔尔,却一直记得吗?”
炭火轻轻啪地响了一声,封赤练这次没有回她。
“老师是什么样的人,臣清楚。当初他不投效长姊,只是避在国子学中,何尝不是因为长姊不那么爱重用老师这样的人呢。他要一个与他同道的帝王或藩王,要十足地做他心中那希冀的化身。这世上的圣明君主,大概都嫌恶老师的独断自专。”
“可臣无所谓,臣本就不能做帝王。生来是有羽的东西,如何能长出鳞片来呢。老师要那个化身,臣便去做那个化身,他能明白我不能为帝,我也能明白他要一个人去寄托他的理想。”
“老师是爱臣吗?不,那只是他的理想已然不存,臣这个他苦心培养出来的化身已经无用,他却仍不肯放手罢了。他在臣身上存了太多颠倒幻想,如今才会这样狂悖。再过上一年两年,老师就会清醒过来,学会恭顺,那时,请陛下再试着用他吧。”
“但是臣,确实一直记得当初老师用在臣身上的心血……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人,但总归只有老师一人一直在那里啊……”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若有若无的叹息。封赤练好像还想敲敲她,想了想换做理顺她的头发。
“我不会用他,”她说,“除非他真的那么当用。不过在他证明他当用之前,我更有可能杀了他。既然你觉得他会变,那你就去调。教他。现在他活的是你给他的命,他的命能不能继续也全在于你。”
“朕对他没有耐心,朕的耐心给的是你。”
“别让我失望,皇姊。”
第59章 决绝“我以后,不会再对你说那样的话……
一辆青布篷的马车从巷口转过来了。
马车不华贵,但又新又整洁,在这个少有大人物居住的坊里还是有些显眼。
驾车的车夫压着斗笠沿,看肩背是个不俗的练家子。有人朝这马车望过去,它就骤然拐进巷里不见。
许衡之的住处在巷子最里面,来应门的是个老仆。他颤颤地看着佩刀的韩卢从车上跳下来,差点一头栽在地上。乔双成赶紧拽住他,一面拿出宫禁中的令牌对他晃晃,一面把封辰钰从车上扶下来。
“老师在家吗?”封辰钰问,“不用惊动他出来接我,我只是来看看他。”
屋里有股淡淡的药气。
韩卢留在门前没进去,乔双成扶着封辰钰向里走,抬头就看到一个背影站在门里。许衡之算是高大,稍微有些佝偻就很显眼,一件黑色的旧衣披在他身上,料子被洗得起了一层白毛。
他有些费力地把药罐挪下来倒进碗里,一抬头就和进来的两个人对上视线。
啪!
乔双成抽了抽鼻子,往前一步挡住封辰钰,以免摔碎的陶片溅在她身上。热气腾腾的药洒了一地,那个打翻药碗的人却全然无知无觉,怔怔向着封辰钰走了两步:“殿下!”
“殿下……我……”
一片碎片被踩成了粉末,许衡之踉跄了一下,好像才回过神来。他扶住身边的墙,颤抖着吐气别过脸去。
“……地上有碎碗,殿下站在那莫要过来。”
刚刚那一声殿下喊得有些大声,他低下头就开始咳嗽,细细碎碎的红溅到手上,又在俯身收拾碎片的时候落进药里。
“小人来吧,您不要沾手了。”乔双成紧张兮兮地挪过去收拾碎片,看看封辰钰的神色,兜着垃圾退出屋里。
封辰钰还站在原处,寻着声音看向许衡之所在的地方。她身上裹着件浅紫色的披风,领口绲着白貂毛,被青玉扣系住,站在这个只能说是不漏风的寒伧屋子里,好像绫罗被谁丢进破箱子。
许衡之几乎是痛苦地看着她,眼神垂落下去,她却无知无觉一样向他靠了两步:“老师。”
“不留我喝一杯茶吗?”
这个家里没什么待客的好茶,许衡之翻出来的茶已经是去年的了。封辰钰捧着茶碗暖手,忽然放下又把手伸出来:“老师,手给我。”
他的手上缠着纱,不知道是自己煮药时伤了,还是西北苦寒留下的冻疮,手指被学生握在手里时整只手都抖了抖,指尖不安地蜷缩起来。
“为什么这么多伤?在西北那边冻伤了吗?我带了药膏来。老师的腿,那次之后就这样了吗?”
她说话的声音轻轻的,一根一根捋直他因为紧张攥紧的手,他左支右绌地躲着,说的话也语无伦次:“西北……还好,腿,不耽搁行走……骑马……殿下!”
封辰钰停手,抬起头,听到面前人不稳的呼吸:“是我自作主张,把事情弄到了这个地步,连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