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辰钰突然开始发抖,她听到台阶下的呜咽,像是笑声又像是恸哭。老师用颤抖的声音说着谄媚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陌生得她从来没有听过。肺里好像塞满了稻草,喉咙堵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抓着屏风挣扎着站起来,努力想从这黏稠的黑暗中脱离。
圣人当然可以幸他,圣人拥有一切,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有权力置喙。
可封辰钰想,自己至少有离开的资格。
她不想看,不想听,不想知道老师是怎样领受这份恩泽,以前的一切都以一种怪异的方式在她脑海中扭曲,这一瞬间她只记得逃走。
屏风就在她踉跄着想离开的那一刻被推倒了,蛇嘶嘶着散开,台阶下的许衡之抬起头,在这一瞬间望见那个站在屏风后的人。
他的五殿下就站在那里。
少女脸色苍白,趔趄着扶住墙。那双无神的眼睛甚至没有向台阶下转一转,她狼狈地绕过跌碎的屏风,从蛇群中趟过去,逃一样跑向门。
仿佛一记重锤敲在许衡之后脑,他摔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来:“殿下!”
这一声不再是与人周旋时含笑的嗓音,不再是认罪时带着伪态,它嘶哑,尖锐,好像要从喉咙里渗出血来。
他没有任何仪态地膝行着爬过去,身后的外衣和玉带环佩在地上拖拽得仿佛鸟儿折断的翅翼。她的衣袖从他掌心滑脱,封辰钰踉跄了一下,下意识闪开。
“不是这样的……”他喃喃着,“殿下,我没有……”
她只是摇头,突然倒下的屏风让封辰钰再没法思考任何事。“我看不见,”她说,“不要管我,此事不会再有人知晓……老师,陛下,放我走。”
殿下……
殿下!
书房的门被仓促推开,月光一闪照进来,又一闪裹挟住封辰钰的影子,把她拉出那黑暗的书房。跪伏在地上的许衡之还伸着手,整个人却慢慢失去了力气。
他不在乎什么清白不清白,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清白的人,为了达成目的他不吝惜用任何手段,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道貌岸然。可是殿下,唯独殿下,他在她面前想要清白干净。
媚上欺主,自献自身,他这副样子,又怎么谈得上清白呢?
到底从多久之前开始,他就不是她所想的那位“夫子”了?
月光被摇晃的殿门打碎,许衡之慢慢地伏下去,好像魂魄也跟着那摇曳的殿门被碾碎,无论身边的蛇再怎么爬行靠近,他也死去一样不再有任何反应。
……
宫人把熏炉边放的佛手换了新的,封辰钰就蜷起来窝在散发着清香的炭炉旁边。封赤练一回来就看到自家小鸟蓬起羽毛把脑袋藏在翅膀底下,外面白马从窗户里伸着脖子叫她都不好用。
她过去,坐下,看到封辰钰蔫蔫地抬起头来,好像想说什么,想了想又什么也没说。
“没碰他,”封赤练说,“我又不是什么怪东西都吃。”
封辰钰又抬起头,封赤练和她解释这一句几乎是在娇纵她了,这小鸟儿想了想,又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把“陛下做什么都是对的”这种话说出来。
“你心疼他了?”封赤练问。
封辰钰眨眨眼,点头。
“没出息。”
佛手放得离炭火太近了,半边被烤得有些焦黄,封辰钰伸手把它向旁边拨了一拨,慢慢展开蜷起来的身体。
“臣没出息的话,陛下会嫌弃臣吗?”
她把手撑在膝盖上仰着头,好像真是在认真问这个问题。“会罚你。”封赤练拎起半焦的果子嗅嗅,把它扔回去。
“那陛下会怎么罚臣,让臣想想……是不是可以再有出息些。”
封赤练捻了捻刚刚摸过佛手的手指,伸手要敲她,封辰钰低下头,感觉她屈起食指叩了一下她的眉心。
“我早就说过,我罢免他,把他赐给你,万事皆了。你执意要让他留在这个位置上 ,就会是今天这样。”
她揉揉眉心:“陛下今日要臣看着,是要臣长记性?”
“他涨不了记性,你没必要长记性。”封赤练说,“我今天本来是打算杀了他。”
“如果他敢再巧言令色,敢告诉我他其实不是阻拦和亲,敢把拖你下去垫背,这个人杀了也没什么可惜。你看着他,头脑清醒的话也该能想明白我为什么杀他。”
她又叩叩她的眉心。
“不过他愿意自毁,就没必要这么处置了。这个人除了貌美哪里都惹人讨厌,今天倒是给我了一个留着他的理由。”
“只是这世上愿意死的人太多,有姿容的人也太多,你是天家子,你想要也尽可以得到,何必是这个人?”
封辰钰想了想:“陛下要恕臣的罪臣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