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些年来,他也并不好过。
自从那人走了以后,大哥一夜之间白发横生,一时间竟然去自戕!
那时,幸好大母尚且还康健一些,以沈家家族之念,将失了魂魄、倒在血泊里的大哥拉了回来,休养看护了整整半年,大哥才能下地。
也是自那个时候开始,冷得像冰似霜雪,再未笑过。
“...呵、看来咱们沈家的三个子女,外人瞧着光鲜亮丽,原都是没有福气的...”
说完,又失了魂一般,踉踉跄跄地走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叶初哥哥来接你了
桑桑出事的那日,沈卿司正在战场拼杀。
送信儿的八百里加急,他一时悲怆难及、难以置信,两军将领对战之际,连刀都拿不稳,多次分神之下,竟被人当场砍去一臂!
及至他拖着缝好的血淋淋右膊日夜奔回青云城之际,早已不见她的行踪。
他不信,那样鬼精灵的她,又岂会这么容易的就殒命洪水?
她是会凫水的!
而且水性极好!
既然桑海能活下来,她定然也可以!
不眠不休、马蹄不停地寻了她整整三个月。
河道尽头,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尸骨和畜骨,白森森的裹着黑泥灰浆的衣裳,皱巴巴的系成一团。
他一个个的洗净,一处处的辨认。
于一个淤泥深坑里,一个蜷缩环抱的尸首处,寻到了那身她常穿的豆粉连裳,那尸首的腰间,还紧紧系着他给她的回首小龙玉佩。
泪血染杜鹃,千思碎白骨。
沈卿司,一念白头。
他把自己与那白骨关在一起整整七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还是霍老夫人推开门,将失了魂的他拽了回来。
后,霍老夫人在上,沈卿司与那身白骨拜了天地,桑无忧的名字终究是入了他的族谱。
他以正妻之礼将那身白骨下葬,下葬当天,几欲昏厥。
从此,性情冷寒孤僻,却对青云城的流民施恩厚待,广济民福。
他,却越来越颓白无色。
此刻站在沈卿白的面前,不见悲喜。
“万物再大,大不过血缘去,此后咱们沈家怕是要经历一场风雨,难保有失...”
沈卿白虽不做官了,可也听说过些朝廷之事,蹙眉问道,“难道连大哥身为侯爷,又拥兵在手,也不能躲过这风雨?”
“朝中做官犹如浪上弄潮,哪有那一帆风顺的事儿,况新皇来势汹汹,才刚安定些的澧朝随着先皇驾崩,即将又迎来新一波的清洗行动...”
“这里可有咱们沈家!?”沈卿白急忙追问。
沈卿司这些年觉得自己日渐老去,明明是壮年,却早已有身心百创之感,也不如过去般的凌厉不容置疑,看着眼前唯一与自己有血脉的兄弟如今这仓皇骨瘦之感,不觉顿生疑窦困顿。
自她去后,他自惑的时候越来越多。
是否,当初自己太过武断?
过刚易折,这才招致祸端?
而他一直坚守的,为她好、为孝云好、为惜怜好,是否都是正确的?
这样的困苦一直折磨着他,时间长了,他便把她去世的因果,都应在了自己的头上。
“我定会全力以赴守住咱们沈家上百口,只是有‘攘外必先安内’,我不常在府里,沈府不能没有人照管,父亲都已经去了,大母又已病入膏肓,如今只余你我兄弟二人,守着这沈家了...孝云,你可明白?”
沈卿白被他的话激的浑身一动,这还是大哥第一次与他说沈家之事,将自己与他放在了同一个阵线,并没有再把自己当做废物,明明白白的说着他对自己的盼望和自己肩上的责任。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重视过他,相信过他。
有大哥明月在前,谁会去关注一颗埋在淤泥里的石头?
“大哥,我懂了,我会好好打理沈府的,不叫你有后顾之忧,你且放心!”
沈卿司抬手,拍了拍沈卿白的肩膀,嘴角虽未有提起,眼底却有笑意。
沈卿白忽然明白了那句,长兄如父。
“孝云,我知你这些年来心中对我有所怨气,恨我拆散你与那寡妇的姻缘情爱,又将王家庶女嫁与你,可我是你的亲哥哥,或许有错,可当年一事,万般都是为着你好,你...不要见怪。”
望着那高大阔行远去的大哥,沈卿白一时恍惚,仿佛大哥已经垂垂苍老,留在这世间的,只不过是他的愧疚责任塞着那具叫“沈卿司”的壳子里,徐徐行走。
过去的大哥,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卿司何时有错?
沈卿司何曾有错?
这不仅是沈卿司自己的认知,更是沈卿白的认知。
这么多年了,他自暴自弃,他虽看似漠不关心却早已满腹怨愤,可今日却只听了大哥的这一句,就已泪盈眼眶,颤抖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