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口前,卢卡向前伸出手夺过自己的杯子,灌了自己第二杯烈酒,然后狠狠呼了一口气。 “我希望您送我出海。”
“如果您需要,这很容易办到。可是为什么?”
卢卡看着他。他很难冷静下来,也无法像先前那样假装冷静,唯一的办法是放弃准备好的说辞。他将要说一个决定成败的谎。
“三一学会盯上我了,打算马上把我送回皇都,”他很慢地说,“因为他们在我这儿……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伯爵没有说话,等着他说下去。
卢卡将自己的空杯放回桌面,又倒回扶手椅中,做了个深呼吸,才继续往下说:“七瓣百合是我的老师使用的纹章。他们怀疑我跟非法动力源的制造有关。”
此时伯爵正在给他倒今晚的第三杯火|药酒,瓶口磕在杯沿上发出一声极细的脆响,几乎被松木燃烧的噼啪声盖过去。
卢卡只当什么也没有看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椅子扶手,“您明白,如果我回到皇都会受到什么处置。这是最好的处理掉最后一个弗利斯莫兰的借口。”
“噢。那太可怕了。”伯爵说,站起来,背着手走到壁炉边,“我很希望能帮助您。但是您处于监视之下,不是吗?邀请您来参加宴会已经是极大的风险了。我有什么理由不见安德烈的儿子一面?然而,您当然也知道,”
劳尔特伯爵永远小心谨慎。如果事情是他做的,他更没理由放弃一个替罪羊。
“但可惜的是,”卢卡继续说,给了他一个理由,“我碰巧知道那东西从何而来,也知道帕斯维山谷里……那片湖底下……藏着什么秘密。只要我呆在陆地上,就有可能为了保命说出我所知道的东西。”
伯爵转过身来,定定看着他。 “您要出海到哪儿去?”
“东方。犬牙群岛,或者更远。不打算再回来了。”卢卡迎着他的视线。他没有说谎。
“我不明白。即使说出您知道的事就有可能得救,您也准备放弃一切?”
“有什么好失去的呢?”卢卡忍不住苦涩地笑起来,“我不关心任何事。我从来没有打算继任大贤者——从来没有。皇都是囚禁我的监狱。陛下甚至不打算放逐我。除了死亡,能够让我获救的唯一可能,”说到这里时他不再能够控制身体的颤抖,“就是离开。远远,远远地离开。”
那些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您给我出了个难题。”伯爵摆着手,“但是……好吧。看在安德烈的份上。午夜之前我会派人送您送到港口,那里有一艘即将起航的商船。条件不太好,我想您大概得忍耐一下……”
卢卡听着,偶尔点一点头。他既不感到兴奋,也不再有负罪感,只觉得浑身都很轻。这是酒精的功劳。于是他喝掉了杯中剩下的火|药酒。
他记得自己同伯爵一起回到了宴会厅,但接下来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变得极其模糊。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手脚发凉,感到极度口渴。这不是醉酒的表现,因为他仍被痛苦纠缠着。但他没去管那些,不受控制地从身边最近的某个人手中抢过一杯葡萄酒。
半杯酒洒了出去,同时酒杯玻璃上映出他扭曲了的面容。他猛然一惊,狠狠砸碎了那只可怜的玻璃杯。
有人尖叫起来,立刻远离他身边。他没管,转身从离自己最近的某个男仆怀里夺下一支酒瓶。手指抖得太厉害,而软木塞太紧,他于是用牙咬着狠狠拔开塞子,直接张嘴对准瓶口将酒灌下肚里去。
他听见笑声,也许是幻觉,又也许是从他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许许多多的影子围在他身边,又有数不清的光点在闪耀。但无论那些光芒有多刺眼,此刻都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感到自己身处在浓郁的黑暗里。
有人想要扶住他,却被他猛一下推开。他感到头痛欲裂,腹中翻涌。酒瓶从他手里落下去,咣啷啷地滚远,撒下一地融化的红宝石般的液体。
他们死了。死了。
唯一的生还者身体一歪摔倒下去,仰躺在地上。
乐队还没有停止演奏。枝形水晶吊灯在他的视线里旋转着,发出明亮的光。而他的灵魂脱离了躯壳,追着那光芒升起来。他看见倒在地上的自己,头发凌乱,面色惨白,眼眶红肿,目光黯淡失神,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很多人飞快地逃开,也有很多人围过来,像一团沙。伯爵的男仆,名字叫格利高里的那个,正挤进来俯身查看他的情况。
阴影降临了。他在寂静中沉入深渊。
第43章
“你得吃点东西。”骑兵上尉嚼完了一块鸡肉后说,捏着银餐叉指指她面前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