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上首,一时心灰意懒,身心俱疲。
好在外面的钟鼓很及时地响了。照她定的规矩,钟鼓一响,官员便下值。
于是她稍稍放缓语气,对底下众人道:“此事并非儿戏,且容我三思,诸君请回吧。”
虽然众官员眼中的楚晏不像传言中的那样恣肆滥杀,但也威严甚重。众人之前已经阻了她一回,此时不敢再留下,便各自离去。
只有易珩留在原地,尚未离开。
楚晏叹了口气,问:“文璟,你知我所想,何必逼我?”
易珩从角落里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复又撩起衣摆,屈膝跪下。他为人不羁,楚晏也不重俗礼,二人又情谊深厚,互引为知己挚友,是以易珩与楚晏虽有君臣之分,却是很少行这样的大礼的。
“易某惭愧,但臣不得不说。”
“主君走到这步,便已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您已攻陷平阳、一统中原,若仍不晋位,底下官员恐怕会生议论。乃至起他心。”
顶头的人没升官,底下的人自然也不能升官,楚晏心中明白。
“主君。”易珩慨然而叹:“逝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励。”
“……你先起来再说。”
易珩只当做没听见,伏地叩首再劝:“主君,还请三思。”
楚晏抬头凝视窗外长天,半晌,终是允了,“你去传令有司,择吉日、备仪典,祭祀天地。”
易珩再叩首领命,看着拂袖而去的楚晏,心知自己恐怕得看主君很长一段时间的冷脸。
*
楚晏心中郁郁,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披一件,便离了前院,漫无边际地沿着小径,在王府中游走。
不料走着走着,汀兰小筑的院门便远远出现在了眼前。楚晏抬腿便要离开,可是心念一转,不知怎地便想起昨夜意乱情迷时,她好像曾迷迷糊糊地应下过荀清臣,今天还会去小筑。
她向来言出必行,也不愿在这等事上使自己失了信,便拢拢衣服,将隐而不发的怒气暂且压下,沿着小径一路向前。
到院门时,楚晏抬了抬手,立马便有黑衣人到面前,单膝点地。
“他最近都做了什么?”
黑衣人低头答:“刚住下时,大都呆在房中养病,偶尔坐在长亭中,似在思索。自从主子把那丛残菊挖了之后,公子不再待在亭中,常常待在书房……今日还进了趟厨房。”
楚晏点头,“看紧他。”
“属下明白。”暗卫抱拳领命,行礼离开。
楚晏抬脚进了院子,正碰上迎面出来的白杨。少年连忙见礼,被楚晏淡淡打断:“他人呢?”
“公子在书房呢。”
楚晏便转道去书房。
北风呼啸着穿过回廊,呼呼的风声中,夹杂了点别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是铃铛。
楚晏站在门口,跟在楚晏身后的白杨则殷勤地推开门。
伏案的荀清臣听到声响,立马抬头望过来,见到楚晏后,真真切切地露出一个笑容,走上前,道:“殿下来了啊。”
楚晏冷着脸挑了个位置坐下,只道:“好像在你这儿落了本书。”
荀清臣低头,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两分。他令白杨去端了盆热水来,拿热帕子给她擦了脸,又轻轻为她拂去发丝上、衣衫上零星落下的雪花。
“殿下在外面怎么也不撑把伞?天气寒冷,还是要穿件外裳才是……”
楚晏斜了他一眼,很平静地打断:“干卿底事?”
“是我多嘴了。”荀清臣不恼,却也不知她这火气从何而来,低眉顺眼地问:“殿下想必还没用晚膳,要在这儿用吗?”
“可以。”
荀清臣得了准话,便与那少年离开了书房,不知在张罗着什么。楚晏一个人待在书房,随手拿起了书案上那本厚厚的佛经。
是《法华经》。
她不信神佛,对这些长而晦涩的经文不感兴趣,没一会儿,便随手搁下,移开檀木镇尺,拿起那张笔墨未干的纸。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整齐地罗列其上。楚晏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神思一滞,凭空又生出几分烦躁。便刻意存了心思要挑刺,怎料她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也没发现错字别字,更没有脏污之处。
她将手里的东西胡乱丢开,打开密闭的窗户,就这么倚在窗畔,看园中风景。
森森红墙,皑皑白雪,一湖的枯败残荷。这院子的景色放在夏日或许尚值一夸,但冬日里便太萧瑟了。
楚晏看得心烦,便喊了站在门外的沈意,“你改日去移栽些花木在院子里。”
“啊?”沈意愣了好一会儿,尚且摸不着头脑,就又被打发走。
稍顷,北风又送过来一阵铃铛声。
“殿下……”用膳吧。
荀清臣望了她一眼,将原本的话默默咽下,改口道:“殿下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