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临站起身,“我们家姑娘心眼儿实,还在等一个准话。告辞了。”
“花无百日红,是耽搁不得。”
段不循的话凉凉闲闲地追上来。
静临一脚迈出门槛,“岂止是花?草木皆有期,谁人不知嫩草比老胡瓜好吃?”
段不循盯着她翩然而去的背影,直到脚步声也听不见了,方才发觉胸口闷得要命。
抽了一口气,满鼻子都是一股似有若无的茉莉花香。
掏出她的名刺,双手反向一拧,“冉静临”三个字就皱了。若是再稍稍用一点力,便能将它撕得粉碎。
到底没舍得,又将名刺又揣回怀里。
懊恼自己犯贱,一拳砸到几上,静临那盏未喝的茶便溢了出来。
茶汤蜿蜒过来,触手还是温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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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临与段不循斗了一场气,出门便后悔,自觉没法跟翠柳交待。
踯躅要不要单独去找名安,翠柳已经巴巴地跑了过来,红着脸问,“段大官人怎么说?”
静临走回摊位前,含糊道:“事要一样一样办,先把他读书这事办稳妥了再说。”
翠柳想,读书又不耽误娶亲,真要等到名安中了进士,她八成都要入土了。静临这么说,难道是段大官人看不上她,不同意名安娶她么?
“你放心罢,勿要胡思乱想!”静临能拖一时是一时,“回去慢慢说,你看着摊子,我去颜如玉胭脂铺看看新上的货。”
翠柳撅着嘴,看着静临渐渐走远了,心里只盼着名安快来,有一肚子话想跟他说呢。
名安却是在宝光阁被静临截了胡。
一见面,静临便老实不客气地质问,“段名安,你做的好事!”
名安唬了一跳,“娘子,您忘了,我如今叫王名安了!”
静临往上首一坐,竖起眉毛,“是么,这么说你爹管不着你了?”
“这……”名安顿了顿,“我爹说什么了?”
静临冷笑一声,“你爹说什么了你都不知道,就敢贸贸然跟我们家姑娘提嫁娶,真当我们家没人了么?翠柳是没爹没娘,到底还有我和银儿两个姐姐呢,可不是什么人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走的!回去把你老子的意思问明白了,行,就托媒上门,下聘过礼;不行也给我们一个准话儿。我们家是穷,可是人穷志不短,陡坡峭壁我们也不想高攀,平地有什么不好,乐得图个踏实呢!……”
她这一番话连珠炮似的,说得名安哑口无言。
少年心性,一时情生意动,便找心上人表露心迹了,的确是欠了考虑,忘了先和段不循说。
可是段不循并非是个很看重门第的人,也从来没提过要给他聘个什么样高门第的姑娘。
冉娘子怎么一口一个“高攀”啊“平地”的,又不是爬山……名安脚步匆匆,打定主意要从他爹嘴里要个准话。
段不循的大怒早已酝酿妥当,就等着名安往上撞呢。
“想好了?行啊,明儿个就送你去最好的书院,聘最好的先生,先读个三五年。再从童生开始,秀才,举人,进士,一步一步来。咱们家有的是银子,不着急!什么时候金榜题名了,什么时候洞房花烛,也算是双喜临门。你意下如何啊?”
名安委屈得不行,先前还说什么“天高地广,你想走哪条路都好”,怎么这会就改了,莫不是真嫌弃了人家的门第?
哼,想他名安先前也不过是个小叫花子,如今是发达了,还不是一副肩膀两条腿,也没见比从前多了三头六臂。
都是一样的人,谁瞧不起谁呀!
名安什么都能听他爹的,唯独娶亲一事,一定得按照他自己的心意来。
这辈子就只能是翠柳,打死他也是翠柳!
段不循见他跪得直挺挺,脖子梗出老长的青筋,一脸都是不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要读书,我答应你了;要娶亲,我也答应你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能算是答应吗?“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世上有几个人能有谢琅那样的天资,二十出头就成了庶吉士……进士,呵,莫说能不能考中,就算是能,到时候他也是个老头子了!
还双喜临门……一把胡子的老头子,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打起帘子,从花轿里迎出个同样颤颤巍巍的老太太,俩人步履蹒跚地走到喜堂上:一拜天地,咳咳;二拜高堂,咳咳;夫妻对拜,咳咳;送入洞房——一宿就光顾着咳咳了,还洞房个什么劲!
名安想着那场面,越想越是伤心,竟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顺着初具规模的下颌骨流到喉结,将少年人的皮肉哭得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