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在这个时候提出读书,可不就是背叛了他爹么。
段不循哪知道名安的心思,沉吟了半晌,“你底子太薄,真要读书,怕是要下一番苦功夫了。想来没有几年的冷板凳,是见不到成效的。你真想好了么?”
名安眼睛一亮,“爹答应了?”
段不循笑笑,“为什么不答应?名安,天高地广,你想走哪条路都好,我只盼你走得顺些。”
名安眼里潮湿,“爹!”
段不循摆摆手,“少来!读书也不急在一时,你自己再好好想想,三日后,想明白了,咱们再往下合计。”
名安抹了一把眼泪,“噯”了一声,又嬉皮笑脸,“爹你累不累,名安给您捏捏肩膀。”
段不循受用不得他这谄媚,敲了他脑袋一下,“滚吧,爷尚未娶亲,哪来你这么大的儿子。”
名安讪讪地要滚,又被他叫住。
“若真要读书便不能姓段。”
名安一愣,爹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不生气么?
段不循用话点他,“也不能姓胡。”
不能姓胡惟庸的胡,名安理会得;不能姓段不循的段,名安就想不通了。
不是已经出狱了么?刘阁老如今也成了首辅,他们在京城的好日子固若金汤,还有什么可忌讳的?
“……那,那姓什么?”
他想要段不循给点提示。
“你自己定吧。”
段不循道,并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
名安懵了一阵,想来想去,又去了玉颜堂。
上次折戟沉沙的惨痛教训在先,这次便说什么都不能当着静临和银儿的面与翠柳说话了。
名安将翠柳拉出来,问出的话在冷风里冒着白气,“你姓柳么?”
翠柳不明就里,“我祖上是柳家的世仆,本姓什么早忘了,就也跟着姓柳。如今我落籍在银儿家,就与她一起随了王干娘,姓王。”
名安点点头,“好,那我便随你姓,从今往后就是王名安了。”
翠柳又“啊”了一声。
名安瞅着四下无人,对着嘴便亲了一口,“好翠柳,你等着,名安一定会教你心想事成,往后再不受半分委屈!”
第70章 含沙射影殃及池鱼,素未谋面成见已深
静临逼问翠柳,鸭子是什么时候煮熟的,翠柳装作听不懂,家里还有米么?该煮饭了!
银儿走到米缸旁舀米,这生米一旦煮成了熟饭啊,可就再变不成生米了。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翠柳气得将水瓢往锅台上一扔,我没脱!
没脱……哦,原来是夹生饭。静临这才稍稍放下心了,名安这小子还行,算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翠柳是傻人有傻命,投胎运差了些,姻缘却是不错的。
静临与银儿合计一番,挤兑归挤兑,不舍归不舍,翠柳如今也十七了,是到了嫁人的年纪。她无父无母,行事又有几分孩子心性,婚姻大事只能靠她们两个张罗。名安的心意固然可贵,到底还要问过他家里的意思,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如此才不算是教翠柳委屈了。
说好了一起去山西会馆,临行前一晚,银儿忽然改了主意,“生意刚开始兴旺,不好三天两头关张,你自己去罢。”
“那不还有翠柳在家呢?”
“她去朝前市,我看铺子。山西会馆就在棋盘街上,见过面了,正好顺路与翠柳一起回家。”
段不循将写着“冉静临”和“王银儿”的两张名刺看了又看,到约定这日,等来的却只有静临一人。
静临飞快地看了一眼他身后,孟沅君不在。
“坐。”
段不循表情没什么异样,像是接待寻常访友,起身给静临倒了一盏热茶。
静临伸手去接,段不循已将茶盏撂在了几上,一撩衣摆,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
“名安与翠柳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前些日子,他忽然上门求娶,我想着,的确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
“哦,竟然是这样,我道这小子为何忽然要读书呢,原来是为了女人。”
“……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也是人伦之常。”
“嗯,说的也是。”
“……”
段不循端起茶盏,用盖撇一撇浮叶,吹了吹,浅啜一口,心旷神怡。
“我们段家人,都是先立业,后成家。”
“……”
静临默了半晌,笑道:“慢慢来也好。翠柳年纪小,还不懂得识人。其实这人呀,也如田里的庄稼,一茬更比一茬强。”
段不循撂下茶盏看过来,“有这话么,我怎么记得是‘这山望着那山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