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王婆干涸的双眼便不由地又泛起了洪潮。
她的银儿果真还是个孩子,多么天真呐,竟就信了那些人的话!堕胎药伤身,轻则落下病根,重则再难生育,甚至血崩而死。
即便侥幸躲过一劫,更多的磨难还在后头:衙门来了这么多的人,哪里有保守秘密的样子?只怕孩子一落,他们便更无顾忌,更有千百种下作手段,用来折辱她的银儿了。
所以,王婆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道理:这胎不能堕,一旦堕了,她们孤儿寡母,就再也没有什么能与县衙抗衡的了。
或许今晚之举……并不是曲炎的意思,而是曲夫人的意思呢?
王婆灵光一闪,身上也忽然有了些力气,便推开银儿,再次出门去,欲与李捕快这些人交涉。她想,李捕快胆子再大,终究也是要畏惧县令秋后算账的。
屋外茶棚里,静临已经先她一步想到此处了。
“李大哥,曲大人至今膝下无子,若今日真逼着银儿服下那药,只怕曲大人日后要后悔的呀!”
真个后悔起来,这气往谁身上撒?
李捕快果真踟躇起来。
老爷再惧内,到底是个男人、是一县之长,即便他不敢跟曲夫人叫板,收拾自己一介捕快还不容易?
只是,若今晚这事不成,回去该如何与夫人交差呢?
静临看他面色似有松动,便继续道:“李大哥是个热心人,强逼人堕胎这样伤天害理之事,恐怕也并非出自您的本心,想来也是顶着莫大的压力……着实是很为难,只是再为难,大哥也须得往长远看,莫要为了应付眼前的差事,断送了往后的前途啊。”
李捕快挑眉,“哼!说的容易!”
静临看了一眼旁边哀哀切切的王婆,又道:“大哥没听过一句老话么?”
“什么话?”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李捕快眼皮一跳,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小寡妇来,从前他竟不知道,原来她还是个这样有主意的。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今夜是能交差,可是以他对曲夫人的了解,堕胎之后,定然还有后招。待到王银儿的肚子大起来,这事怕是很容易败露的。
万一到时候曲大人惧内的病又发作了,拿什么安抚曲夫人呢?怕还是要在自己身上下刀!
妈的!李捕快心里骂了一句,怎么着都是自己倒霉,早知道就该把这事推了!
王婆看出他的犹豫,也从这犹豫里捕捉到银儿的一线生机,便跪下哀哀祈求,“官爷!您老人家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吧,我们家不富裕,到底也攒了几两碎银子,官爷若是不嫌弃,权当老婆子请官爷喝茶了!”
李捕快没吱声,她心里就一喜,软腿绊脚地往里屋走,准备用全部的家私,打动这些人的心。
只要捱过了今夜,把这些人都打发走了,她们关起门来,总归是能计较出一条明路的。
银儿呆呆地看着她娘翻箱倒柜,直至见到她取出被橱底下竹箱子里那方荷包,方才醒转过来,扑上去抢夺。
“娘!这钱不能动!”
她知道,这钱一半是她自己的妆奁银子,一半是娘亲的棺材本儿,这钱要是花了,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王婆急起来,生死攸关之际,再无耐心与这孩子讲道理,只想先把眼前的难关给过了再说。
“你给我!”
她拿出走街串巷的泼辣劲儿来,银儿便被她推了个趔趄,所幸跌到了炕上的被褥摞里,并无大碍。
王婆看了一眼,放下心,便直接走出去,将那荷包献宝一样捧到李捕快跟前,“官爷您收下吧!”
李捕快用眼睛一瞥,那荷包鼓鼓囊囊,若全都是银子的话,估摸着也有五十两。
不少,也不算很多。
他眼睛斜着,心里还在算计,这么干值不值当。
静临褪下腕上的翡翠镯子,那是她仅有的陪嫁——旁的都被戚氏变卖了——与李捕快道,“大哥,这个水头还算能入眼,您换了银钱与兄弟们吃酒。”
若还是不够,她就央李捕快找个人跟着,偷偷潜回柳家大院,去西厢房里再取些银子过来。
银儿跟出来,便看到翠柳被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押着,娘亲和静临献宝一样,做小伏低地将她们的血汗钱奉上。
而李捕快却还在犹豫,显然这些财帛还不足以动他的心。
“李捕快!”她走上前来,声音还带着怯懦,却又因一股悲愤而渐渐沉静下来,“是曲炎教你来的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