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是朵扎手的红月季……段不循没由来地烦躁起来,转而愤怒地盯着这株装模作样的月季花看,只待她眼神瞧过来,他便给她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讥诮而凉薄的嘲笑,告诉她其实他一点都不在乎她。
静临自始至终没看他一眼,只小心护着银儿,头也不回,缓慢而坚定地往前走。
名安脸上尽是落寞,他到底比他爹年轻了十几岁,还不懂得如何掩人耳目。
“走啊,傻愣着干什么!”
段不循不耐烦地催促。
名安回过神来,却不听话,飞快地跑进旁边儿的门店,买了一盏最贵的琉璃兔子灯,拔腿便追了上去。
“小兔崽子”,段不循骂了一句,“儿大不由爹呀!”他嘴里嘟囔着,也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翠柳姑奶奶……啊不,翠柳姐姐,你拿着!”
名安一张口便闹了笑话,窘得将灯往人家手里一塞,脸儿红得像猴屁股,结结巴巴地还想说点什么,察觉到静临和银儿齐刷刷地打量,终于还是打熬不住,转身跑了。
翠柳呆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兔子灯,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段不循提着一口气,还想再跟会儿,却不料名安这小子这么不争气,几句话的功夫就铩羽而归了。
一张脸便黑得如锅底炭。
名安挂不住脸,也不跟他和谢琅了,独个跑远,直到隐入人群,谢琅忍俊不禁,“知好色则慕少艾,人之常情,你生哪门子的气?”
“轮得到你说?”段不循没好气,“我没记错的话,您老人家如今也是芳龄二十五了,至今还未定亲呢!”
谢琅一怔,随即坦然道:“正想跟你说,前些日子已经定了人家,出了正月就要过礼了。”
段不循挑眉,“哪家的姑娘?”
谢琅含笑看向头前兔子灯留下的点点浮光,“说来与这位冉娘子还沾亲呢。”
他没有看到过那位冉宝儿,只是打听得是冉娘子的亲妹,便私心里觉着,也该是一桩不错的姻缘,因此便由着父母安排了。
第42章 有所悟急急踏归路,无悔药恨恨斩情心
回去这一路上尽是新鲜繁盛的景儿,热闹活泼的事儿,欢声笑语的人儿,场面自是比段不循在宛平县花钱砸出来那个大上许多,也更如梦似幻。
可静临已经没有了当时那种飘飘忽忽之感,才几个月的光景,见到的、经过的事,已经不知不觉间教她没了从前那样的天真——一高兴起来便以为这灯火是因自己而亮,这月亮是因自己而圆。
那是一种感时应事的灵性,或许在每个姑娘家成人的历程中,都有过这样稍纵即逝的瞬间。
现在,这灵性已经如满月的辉光一般凉凉滑滑地从她身上撤退了,留下的,是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境,或许还有几分对自己,对命运,对他人与整个人世间的残忍的洞彻。
光华璀璨下必有阴翳,给予必有所求,可笑她之前还心存侥幸,以为可以仗着人家的势,得到人家的庇佑,而无须付出毫厘,即便付出,也不过是一个媚眼,一个巧笑而已。
静临自是不知道,像她这个年岁的、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子,总是倾向于高估自己那巧笑和媚眼的分量,而低估时世的艰难和人心的薄凉。鸾镜朱颜之宝贵原只在她一人,因那是于她这一生中只有一次的、稍纵即逝的青春年少。
可对于旁人,尤其是像段不循这样有权有势的人,还有曲炎,郑珏……他们的权势可以买,或骗,或抢夺、威逼、恫吓,用无尽的手段,换取无数个像她自己这样的,鲜嫩面孔和温热**。
看静临面色郁郁,银儿的心也紧紧揪起,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鱼线吊到半空,想要落下,又不敢落下。
她们两人的脚步都不由地加快了,向着家的方向紧紧赶去,只有回到那一方挑着“王记茶水铺子”招牌的小小宅院,坐到散发着草席子和泥土味道的温热的炕头上,听到那个青春年华早已逝去的老姑婆粗着嗓子埋怨她们,她们胸膛里跳动着的两颗心才能稍稍安定。
乌义坊里灯火通明,无论贫富,家家户户都不吝灯油,指望着这夜的灯火能照亮新年的坦途。
王记茶水铺的两扇小窗已经落下了竹帘,只有门首高悬着两盏大红灯笼,左边那个是王婆扎的,右边那个是王婆教银儿扎的,是以并不等大,挂在门口便失了对称的美感。
可是这两个灯笼已经点了很多年了,每年的正月十五夜,都是它们服役的日子,过后再摘下来,小心地保存在仓房里,留待下一年的上元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