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她看曲炎不吱声,又道:“行了,这事你就别管了!往后给我老实点,别再整出这样的事,还要老娘给你擦屁股!”
曲炎一想到银儿那羞怯的模样,心里就不落忍,竟也掉了几滴眼泪,暗忖若是生个女儿也就罢了,若是个男孩,自己便要偷偷养着她们娘俩,等把家里这母老虎熬死了,便将娘俩接回来,他们三口人亲亲热热地过快活日子。
“那就有劳夫人了”,曲炎的语气颇有些忍辱负重,眼巴巴地瞅着曲夫人,又软了语气求道:“别让她们生事也就罢了,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你别把事儿做得太过分。”
曲夫人嘴角弯起个狞笑,“行,我办事,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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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元夜,京中弛禁五日,东安门外迤逦两里的灯市遂成不夜天。
段不循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赚银子的机会,他这二道贩子做大了,各地都有长期往来的铺号和工匠,手下掌柜的便从杭州贩来各样新巧花灯,光材料便有皮、绢、纱、纸各色,花样更是繁多,有钟馗捉鬼、刘海戏蟾、老子过函谷关等人物的,也有年年好柿、杨梅吐气、岁寒三友等花木的,至于松鹤延年、瑞鹿报春、马到成功等禽虫类便更多。
为炫人耳目,招徕顾客,更不吝本钱,派人从福建、云南等地贩来角灯、丝灯、云母灯、琉璃灯等新奇名贵品类。
于是灯市上各摊贩都争相去他铺子里上货,那一等一的货色他却谁都不卖,专挑达官贵人的眷属送,以保她们上元夜所提的灯笼绝对独一无二。这事做成了定例便不用他自己再费心,自有各铺的掌柜劳心劳力,成本摊算下来,也花不了几个银子,是典型的花小钱办大事。
谢琅含笑打趣他,“果然是无商不奸啊!”
名安凑趣,“谢三叔这话说错了,我爹可是奸商中的翘楚,寻常人比不得的!”
段不循给了他一扇子骨,“小崽子愈发贫嘴!”
名安一吐舌头,心里却快活得紧。
他这快活不是没有缘由,主要是红萼没有做成跟脚星。
段不循本来已经答应带红萼了,谢三叔说“不便”,只好把她打发了,教她自逛自的,名安便高兴坏了。他顶烦红萼那股造作劲儿,好像她与段不循比谁都亲似的,往年元宵也都是谢三叔和陆二叔这几个熟人,若平白无故跟了个红萼岂不扫兴?
谢琅不晓得名安的心思,段不循养了他这么些年,自是十分了解他的想法。
其时他自己也并非那么愿意带着红萼,只是私心里觉着,没准会在哪里遇到冉静临,他想教她看到,自己并非孤家寡人。
既然谢琅不愿意,那便罢了,段不循心里暗笑自己幼稚,幼稚得和名安这小子一样。
此刻街市人流如织,光华璀璨中无尽衣香鬓影,可落在有心人眼中,前方三个素服姑娘依旧惹眼。
静临和翠柳一左一右搀护着银儿,走得很慢,像是生怕她不小心被人群挨着碰着。
名安赶紧回头看段不循,“爹!”
段不循收回目光,拉下脸训斥道:“走你的路!”
名安脸上未见讪讪,却是浮起个坏笑,“我看见翠柳了,爹看见谁了?”
段不循一噎,皱眉警告,“别生事,小心扒了你的皮!”
他一个手指头也没动过名安,名安自来也不怕这个威胁,抬腿便追上去,“翠柳!”
翠柳回过头来,见是他,语气里也带了欣喜,“是你啊!”
见后面还跟着个段不循,脸儿便又绷了起来,“小哥有事么?”
名安嬉皮笑脸,“我如今十六岁了,还不知姐姐年齿,咱俩便乱叫了这么些时日。”
翠柳扬起眉毛,“过完年我也十六了,我是四月十六的生辰,你是哪日?”
名安是个小叫花子出身,哪里知道自己的生辰,段不循从不庆生辰,他也从未庆过,此刻吃翠柳一问,倒有些发懵。
只不过一瞬,便笑道,“真巧,我也是四月十六的呢!”
翠柳惊讶得睁圆了眼睛,“真的假的?我是丑时生人,你呐?”
名安眨眨眼睛,“姐姐生得这样美,合该是美时生人才对。”
翠柳情不自禁地笑出声,笑过方才察觉,这小子是在调戏她,于是便收敛了笑容,重新立起眼睛,脆生生骂道:“呸!谁是你姐姐,我是你姑奶奶!”
名安吃这一骂,却不着恼,只微微红了脸,又往前跟了几步。
翠柳却不理他了,回身挽起银儿便走。
段不循初时只作看不到静临,余光里却不见人家分得他半个眼神,只好时不时偷眼去看——便见她与谢琅微微一笑,颔首福身一礼,施施然如一朵幽静的小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