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洐默然心头自嘲,今日种种悔恨懊恼,痛苦难言,皆是上苍惩罚,皆是咎由自取。
室内一时安寂,衿娘缓过思绪后,望向对面之人,“林掌事,妾身其实有一事相求,思来虽不妥,但妾身于此地孤苦无依,实在不知还能寻何人帮忙。”
“衿娘方才还说不必多礼,先前你帮了在下的忙,在下都还未报答,眼下你尽管说就是,若在下能帮,必然不会推辞。”
闻此,衿娘面上见喜,微微思忖过,开口道:“说来悲凉,官人故去时,妾身便被带走,都从不曾到官人坟前上香拜别,这两年来更是四处飘零,遗憾不已……眼下中秋将至,妾身属实思念深重,却断然回不去雁州,又想着日后妾身或将溘然于此地,便想为官人在此地置一处坟墓,以官人信物入葬,一来叫妾身有个祭拜倾诉之处,二来还能了了来日妾身与他同葬一穴之愿……”
说着,衿娘起身作揖长跪。
“哎,衿娘……”
“置坟造墓总是忌讳,可妾身妇道人家千般不便,于此地又举目无亲,实在没有办法,还望林掌事能帮帮妾身。”
林啸洐一时错愕,想将她拉起来却多有不便,只得连连示意,“衿娘你先起来,在下方才不是说了不会推辞,你又何必如此大礼。”
“那林掌事之意,便是答应了?”衿娘抬头望向他。
“嗯,”林啸洐点头,“在下答应,帮你寻处山水幽静,适宜安葬之地。”
“妾身多谢林掌事,多谢林掌事。”闻此,衿娘再三叩首答谢。
“好了,快起来,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
衿娘拂裙起身,语气无奈却掩不住面上欣喜,“于林掌事或许不难,于我等女流,却是难上再难……”
闻此,林啸洐轻叹,随而不知想到何事,眉眼一转,“既然你眼下已脱离了赵秦之困,待日后他在此处生意做完,你何不趁机离去?”
“离去?如何离去,妾身现下是韵清阁的人……”
“此事在下自然知晓,在下的意思是,你难道就不曾想过赎身脱籍,恢复原身?”林啸洐说。
衿娘讶然,遂又无奈摇头,“赎身,哪有那么容易,妾身怕是到年老色衰都拿不出那赎身之资。”
林啸洐不以为然,“在下可以帮你啊。”
闻此,衿娘面上大震,甚觉不可思议,“帮妾身……”
“衿娘不要误会,”许是以为她错想,林啸洐连忙解释,“在下并无歹念,只是单纯想助你一臂之力。”
“可,可妾身何以报答……”
“不必,”林啸洐摇头,“在下不需要你偿还,更不需要报答,只是……”话语微顿,不知想到何事,林啸洐眉间显出痛楚与悔恨,“就当是在下在赎罪吧。”
“赎罪……”衿娘呢喃,眸中闪过一瞬异样,立时又敛去,思忖少许后,语气无奈,“可纵然赎了身,眼下这般情形,异地他乡,妾身又能做些什么呢。”
无亲无田,出不可街头叫卖,入无以农作糊口,头顶无瓦,身下无席,女子之难,难煞青头。
“衿娘家中可有亲人,返回雁州是否可行?”林啸洐问。
衿娘摇头轻叹,“双亲早已不再,家中哪还有什么亲人,否则,妾身也不会沦落到叫人欺辱……”
闻此,林啸洐眉头皱起,竟难得泛起了愁绪。
他竟从未仔细思索过,便是寻常良家女,没了官人孩子,异地他乡,该要如何生存于世。
似乎眼下衿娘赎身之后解,便是立时再寻夫家,于此处安身立命。可衿娘这般痴情忠贞之女子,怎能叫她轻易寻个人再嫁了,岂非残忍。
从前他只嘴上念及女子之无奈,可当真设身处地时却是鲜而又少,如今思索去,竟是这般束手无策,行之惟艰。
他忍不住开始去回想过往,去想那个脑海深处的女子。
想从前阿生,该是如何之勇敢,才从这等囚牢困境中挣扎而出,还那般矫矫不群,班行秀出。
又想她彼时该是何等之信任与情意,才会向那名唤徐徊的男子竭尽真心地坦陈所有。
可是,一往无前的信赖与心意,最终换来的是什么呢……是一个又一个若泡影的谎言与假象,是无数次伤害与折磨后,在绝望及恐惧的烈焰中,痛苦地离开了人世……
林啸洐不敢再想,神灵却冥冥中不愿放过他般,逼他不停去想,以至痛楚若山崩地陷,在他疮疤斑驳的心头上,再度撕扯开道道豁口,活生生又血淋淋。
叫他痛不欲生。
衿娘望向忽而抚着心口,垂首长久默然不语之人,唇角抿了淡然轻笑,“妾身十分感激林掌事好意,但妾身如今别无他求,更无奢念,林掌事不必为妾身愁怀,来日如何妾身不在意,顺其自然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