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那身影消失在拐角,先前满身市侩,醉态谄媚的赵秦,立即便站直了身子,抬手揉抚起快要笑僵的下颌。
“还当真没能诓来余家湾的田产。”
衿娘缓缓走到他身旁,面无表情地望向长街尽头的绵绵细雨,“他虽玩世不恭,但并非愚蠢,无妨,本也没打算真得来那余家湾或工坊股份,只要能做下交易便成。”
赵秦侧头望向她,“但我看,他并非你所言那般不学无术,浪花浮蕊,阴险狡诈,分明是一往情深,谦谦君子,纵然从前有过,如今瞧着,也已然变了。”
“哼,”衿娘冷笑一声,“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说罢,衿娘不再理会他,转身向着韵清阁走去。
赵秦挑眉抿嘴,再望了眼无人的拐角后,转身随她一同离去。
……
令衿娘不曾想到的是,两日后,林啸洐竟礼尚往来地,也向她递了邀贴。
邀约地点是西市一处规模不大,幽静典雅的茶坊,衿娘来到时,林啸洐瞧着已经到了有些时候。
“林掌事,妾身是不是来晚了。”衿娘面上忐忑。
林啸洐抬眸望向进门之人,“不不,是在下先前恰好在此处谈事,早到了些。”
“那就好。”
“快请入座。”林啸洐向她示意。
衿娘将斗笠取下,放在一旁,随而坐在林啸洐对面。
林啸洐为她添茶,面上羞愧,“女子上街不易,在下贸然邀你出阁,定添了许多麻烦吧。”
“无碍,”衿娘忙接过茶壶,示意该是自己来,“妾身这等身份,既不是寻常良女,更非大家闺秀,没有那么拘束。”
说着,她轻笑起来,“说来,也算得上是难得‘好处’。”
林啸洐听得出她言下无奈,苦中作乐,“衿娘本就是寻常良女,是遭人所害才迫不得已……”
“林掌事不必宽抚妾身,妾身不在意这些,自从官人故去后,妾身便什么都不在意了。”
闻此,林啸洐默然轻叹。
衿娘也为他添茶,“林掌事今日邀妾身前来,所谓何事?”
“哦,”林啸洐面上羞臊,“那日在下失态,话都未听你说完便匆匆离去,无礼无状,还撇下你一介女子在无人之地……在下思来想去,实觉难堪,所以便想当面向你致歉赔礼,还请衿娘莫要见怪。”
“林掌事哪里的话,”衿娘摇头,“那日您能前去赴约,妾身已经很荣幸了,况且,您彼时是触景伤情,一片真心,只会叫人望之触动,哪里还会见怪……”
听闻此言,林啸洐面上愈发羞愧。
衿娘执起茶盏轻抿,瞧其默然不语,唇间踌躇,还是开口道:“只是妾身有一事不明,如有冒犯,还望林掌事莫要怪罪。”
“衿娘尽管说便是。”
“那日妾身见你每每抚过,望过那坠玉,便面生惆怅,眉宇悲恸,莫非……”衿娘声音微顿,“您那心上之人,并未与您长相厮守?”
闻此,林啸洐睫羽半垂,缓缓攥起了拳心,长久默然后,吐出的低语中,夹杂着彻骨的悲痛与惘然。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作者有话说: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遣悲怀三首·其三》元稹
第64章 埋葬
◎原来你官人,也姓徐。◎
话音落,满室静默,震惊与哀痛被茶雾缠绕。
衿娘从怔忪中回神,放下手中杯盏,轻叹了口气,“其实,妾身猜到了。”
林啸洐再度抚上那青烟石,来回摩挲时,动作小心又珍惜。
“只有经历过莫大悲痛,彻底心死之人,才会流露出那样的神情。”
衿娘望着他手上的动作,眸中显出同为天涯沦落人之悲戚,“想来,她离去也并未太久……”
“两年前,”林啸洐眉心紧紧拧起,“在一场大火……中……”
许是未曾想到过往如此沉重,衿娘心下凄然,眉宇哀惋,思及同病相怜处,不禁深深长叹,“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
窗外秋风微凉,窗内满室凄怆,本该悠然娴雅的茶事,竟变成了两厢哀念欲绝的悲事,眼眶泛红,双目的刺痛叫林啸洐猝然回神。
抬眸望着对面人眼角噬泪,他赶忙敛了忧思,“本是来向你赔礼道歉,却无端勾起你悲伤,在下实在惭愧。”
衿娘轻轻抬袖拭过眼角,“同为伤心断肠人,能垂眼对面共流泪,也是世间难得,林掌事不必如此多礼。”
闻此,林啸洐无奈摇头,拣起案前茶杯作酒般饮尽。
眸光瞥过衿娘眉间染过怅惘时,不禁心中轻叹,许是他愧疚太深,执念成渊,分明细看了,是全然不同的眉眼神态,竟能叫他先前感到似曾相识,甚而恍然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