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墓地,”林啸洐扶额轻遮起眉宇,声音似从喉咙深处挤出一般艰涩,“在下会帮你找到的,一定。”
“妾身感激不尽。”
衿娘再三作揖后,做了告辞,随而离开了茶馆。
林啸洐独自在原处呆坐了许久,直至夕阳落下,天际流霞染过幽蓝,他不经意地抬头望出窗外,瞥见那暮色的朦胧和远处忽明忽现的灯笼,忽而忆起昔日满室曦光熹微,那人眉眼覆雾,于他指尖美好的,若芷兰迎露盛放。
硬是挺过半晌的脊梁,瞬间便塌了,他再也承受不住地,伏在案上嚎啕,泪水若大雨滂沱,一落便落去了半生。
……
林啸洐终究是赶在中秋之前,帮衿娘找好了墓地。
是处依山傍水,幽静却不荒芜偏僻的好地方,将她带去时,衿娘险些跪地再叩三首,被林啸洐连忙拦下。
许是同为失意人,望着她将锦盒置于棺中,一点点添上新土,林啸洐竟不知怎的,心头有些克制不住的伤怀,像是自身那过往的某种思绪,也随新土被埋在了地下。
墓碑是衿娘自己寻雕匠雕得木碑,立在坟前时,林啸洐才看清上头刻得姓氏。
“原来你官人,也姓徐。”
“嗯,”衿娘背对着他,面无表情地轻轻抚过碑文,“难道林掌事的心上人,也姓徐?”
“不是,”林啸洐摇摇头,眉宇惆怅,“是我娘……和一个故人。”
闻此,衿娘嘴角淡淡地勾起,“如此说来,你我还真是有缘……”
说罢,她话头一转,抚着木碑呢喃起:“徐郎,你就在此处……歇了吧。”
望着她极力克制,却仍掩不住颤抖得手指,林啸洐缓缓转过了头,背身朝不远处的青松后走去。
模糊的呢喃碎语声隐隐传来,林啸洐望向远处山间薄雾缭绕,目光渐渐悠长而苍茫。
他忽然在这一刻开始醒悟,为何锲达等异族人,会对那方小小的心口那么执着。
心确属最脆弱,也确属最重要,心悦了,周身皆是雀跃,心伤了,无一不是苦痛。
失去阿生之痛,是林啸洐亲手以利器在心口扎得一处坑,春去秋归,寒来暑往,坑渐化成无底之渊,汲走他之所有却依旧空匮,从此他生命黯淡,岁月晦暝,前路阴雨不休,魂灵无处可栖。
他“之病”与衿娘终究不同,以至这一刻,他开始艳羡起衿娘……
安葬妥当后,林啸洐将衿娘送回了韵清阁。
不知怎的,望着对方走进那处繁华琼楼时,他眼前倏尔变得朦胧,似有阵阵浓烟滚过,漫天模糊中,高楼忽而化为冲天烈焰,远去的背影也渐渐变成了那早已刻骨铭心的轮廓。
“阿生——!别进去!”
林啸洐那撕心裂肺的呼喊,搅扰了满阁风花雪月,惊动了整个梅街的来来往往。
衿娘脚下遽然一顿,许久,她缓缓回头,漠然地望着他仍若昨日之伎子,于人群中央,用灵魂唱着醒不来的悲歌。
她轻轻启了唇:“林掌事,我是衿娘。”
作者有话说:
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孤雁儿》李清照
第65章 小处
◎我想要他永远都醒不来◎
远山杳霭流玉,近处葱蔚洇润,韵清阁三楼厢房窗前,帘幔随风轻摇,拂过思虑者侧颊,几根青丝缭绕,留痕淡淡。
一身着碧色云衫的束发女子,缓缓走到窗边,垂眸望向楼下那恍恍没入人群中,失魂落魄的身影,语气轻轻:“看来他确如传闻中那般,不仅性情大变,更是自始至终都陷在昔日旧梦里,从未醒来。”
身旁之人默然未语,只面无表情地望着那身影忽现在檐角之间。
少顷,衿娘抬手,拨开了鬓角的发丝,声音淡而无波,“我想要他永远都醒不来,永远沉浸在悔恨与痛苦之中……”
街前车马涌动,人来人往,那满身寂寥黯淡的背影,终于渐渐消失在高楼之后。
“只可惜,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玩了。”
说罢,她放下手,敛起眸中神色,侧头望向来人,正要开口说话之际,房门再次被推开。
一身形丰满的妇人怀中抱着周岁多的幼孩,悄悄走了进来。
二人闻声转头,衿娘面上见喜,“小处。”
说着,她迎向那妇人,“董嫂嫂。”
后者悄声作揖,“姑娘。”
见孩子熟睡在她臂弯之间,衿娘赶忙将她扶住,“早就跟您说过不必多礼,快赶紧进来。”
衿娘示意她将孩子放在榻上,随而示意窗边之人,“伏缃,帮我为董嫂嫂倒杯茶。”
“哎。”那身着碧色云衫的女子点头。
“使不得,奴身自己来,自己来就好。”董嫂嫂将孩子安稳放下后,赶忙起身,想要自己去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