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那时候寒晳心中的想法,然而她已经决定不再责怪钟浴了,所以她就没有说话。
钟浴继续道:“我难道是没有心肝的人吗?对你,我是没有说过假话的,三郎……我真的给过他机会,那时候,只要他选了我,我们就能在一起……辜负了真情的,是他,而不是我。”
她这样讲,寒晳无话可说,只能沉默。
钟浴又道:“你一定想说,他也是无奈,他的命途过于坎坷,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是不是?”
这一下,寒晳是真的再没有话可以说了,同时脸也微微地红起来。
她正是这样想的。
“他是很可怜,他有苦衷……所以我就一定要包容他么?谁肯怜悯我呢?”
“我的事,你肯定不知道的。”
“要是我愿意讲,你肯听么?”
说着,她流下眼泪来。
寒晳心中一动,也跟着垂下几点泪。她攥住钟浴的两只手,道:“我当然肯的,我早说了,心里不好,就应该说出来,要是一直憋闷着,一定会酿出病来的……”
钟浴止了哭,将两只眼睛擦了擦,道:“我的事,也得从前人讲起……我的父母……我的母亲,你已经全知道了,没什么好说,我的父亲却不同……”
“我父亲……我长这样一张脸,也不过是同他有七分像,我是不如他的……你可以想见,他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寒晳听了,很有些惊讶。
她眼里,钟浴已经是绝等风姿……
她无法想象。
钟浴接着道:“他的人生,也是很凄凉……”说着,她长叹一声,又擦起眼泪来。
“也是八岁,一双父母,全没有了,这样巨大的变故,他无法承受,便离开了故土,另安了家。”
“因为幼年的痛苦始终无法被抹去,他便有意地放逐自己。他过着恣意放纵的生活,整日作乐寻欢……小时我见过最多的,就是妓子,我父亲喜欢结交朋友,但凡入了他眼的,他一定请到家里,尽心招待……很多的人,灯一直点着,同白日一样明亮,他们纵情欢乐,通宵达旦,笑声飞出去,没有过停歇……一直这样,他的身体怎么会好?”
“我八岁那年,他三十六岁……他终于不再举宴,因为他预感到死期将至,临死前,他想再看他母亲一眼……他带上我,一路往北去。”
“我很害怕,我抓着他的手,求他不要死,别丢下我……”
“可他还是死了……他把我变得和他一样可怜……一个八岁的孩子,没有父母……”
“他死之前,挣扎着起来,给所有他认为可以信任的朋友写信,托他们照顾我日后的生活……”
“依着他的遗愿,他葬身在他母亲身边。”
“我穿着凶服,跪在他坟前,终日地哭。”
“他下葬后的第三日,有一个人来到我面前,问我是不是姓钟。”
“那时候他十九岁,很年轻,也很清俊。”
“我哭了太久,生起病来,他又有急事,没法看顾我,于是就叫人送我到他家里去……他才成了亲,妻子是远嫁,因为有孕,心绪极为不佳,他是很忙的一个人,家里又没什么旁的人,他的妻子缺少陪伴,郁郁寡欢,恰好我也是一个伤心的人,他就想着,让我同他的妻子作伴……”
“他的妻子很喜欢我,我也喜欢她,我们很亲近,我住在他们的家里,不舍得离开……他的妻子留下了我。”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她是我的阿姊,我的母亲,他是我的父亲,我的先生,我的……”
她低下了头。
“那是很不应该的事……三个人一齐瘦下去……”
“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求他带我走……”
“后来我离开了他们的家,回到了我自己的家里。”
“我过的很不好……每日在山林里游荡,后来,我认识了一个人……”
“他成为我生命里的安慰,我逐渐忘记前尘,忘掉那段受阻的感情……可是他又来找我,说了一些话,那时候我还是很恨他,我说我已经不再需要他,以后也不必再见面,他就问我,真的不再见了吗?我说是,他说我狠心,我心有恶意,告诉他,他死了我会去吊丧,他说好,说他死前会写信给我,要是……要是哪天我收着他的信,信上没有字,那就是他死了……”
钟浴笑了一声。
寒晳惊呼着掩住了唇,张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