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赶得急,马车有些颠簸,寒复很难休息得好,于是头疾复发,整日不得安宁,可他又不愿意停下休养,他急于见到儿子,寒晳没有办法,只得听从了陈白的建议,煎了安神汤给他吃,吃了几天,头疾见缓,只是人昏沉的厉害,寒晳心疼不已,是以哪怕是同寒昼相见这等的重要事,因为他好不容易得了安歇,她也没有想着喊他起身。
可是这件事却不同。
寒晳觉得,若是不喊他起来,她只怕要落埋怨。
易地而处,换了她,她也是要怨的。
“父亲,快起!父亲!”
“……怎么了?可是到了?四郎何在?”挣扎着要起来。
寒晳扶住了父亲,尽量压抑声音中的喜意。
“父亲,濯英姊生下了一个女孩儿,现今有八九个月大了,父亲,你如今已做了阿翁了!”
“……什么?你讲什么……再讲一遍给我听吧……我似乎睡昏了头,我……”他面露迷茫之色,“我神思不属,有了一些很是荒谬的想法……
“父亲,你做了阿翁了!我有一个侄女,名字唤作阿是……父亲!”寒晳发出惊呼,忙追过去,“当心些!不可如此!父亲!”
寒复看着粉雕玉琢的孙女,欣喜万分,浑然忘了自己当初的愤怒,那时寒昼同钟浴搅在一起,他是万分不愿,想尽办法阻拦,如今却讲,“像母亲很好,将来一定是个美人。”他早改了,只要儿子好好活着,完好无损,他再无所求。
上天待他不薄,不但所愿成真,还有这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孙女。
真是好呀,年纪还这样小,就有这般英气,将来必定不凡。
又何必讲这样的话呢?
不求她声名显著,只要她安康平稳。
第105章
钟浴昏了足足两日一夜,醒过来时既渴又饿,可是全身上下没有力气,喉咙也干得说不出话。她完全清醒着,可是不能支配身体,她本能地感到恐惧,双目圆睁,全身做全力的挣扎,试图摆脱眼前这等不利的状况。可是劳而无功。
好在有寒昼。
寒昼一直在钟浴的榻前守着。钟浴昏睡的这两日一夜里,他只在第一天走出了大帐,抱了一会儿阿是,用一些饭食,短暂地睡了两三个时辰,而后便是等,不吃不喝全副身心地等。
他要等她醒过来,问她,怀胎时有没有受苦,生产时是不是很痛,为什么愿意留下孩子……有没有恨过他……
他惯爱沉默,可是此刻却有好多的话,想要宣之于口,想要她知道。
他一直等,潜心地等,天地寂然无声,万物仿佛不在,只有他,只有眼前的人。
他等了很久,时间也仿佛不存在了,神思恍惚的时候,会觉得是一场梦,一场美梦,醒来他该是在某处山坡上,睡前他在遥望南方,也会想到结局,两个人同生同死,那究竟是多少年后的岁月呢?他几乎要流下眼泪。如果是梦,这样的梦,他情愿在梦中死掉,只要不必面对惨痛的现实。
他反复地想,频繁地折磨自己,于是很快变得憔悴,但是钟浴睁开眼睛的瞬间,他还是立时反应了过来。
温水是一直备着的,就在帐外,他取了水,回来小心地捧着喂。
喝过水,钟浴的状态好了许多,尽管喉咙依旧干痛,但好歹能发出声音来。
“……我、昏过去?”
寒昼轻轻点头,“你太累了。”声音也是一样嘶哑。
钟浴忽然皱起眉,看着他:“你怎么这幅模样?”
寒昼这会儿不大好,他很久没有洗漱,容色黯淡,胡茬密布,摸着很是扎手。
“真难看!”钟浴嫌弃地丢开手,偏过头,愤愤地讲:“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寒昼当即走出了大帐,不多时,又回来。
回来的时候,衣裳是干净的,脸上也清爽,手里端着个托盘。
托盘上是一碗温热的粟米汤,正是顺口的时候。
自寒昼走后,钟浴便坐着,很久不动弹,脸上也怔怔的。
寒昼端着碗,要喂她粟米汤,她也是没动作,寒昼便问她:“在想什么?”
钟浴转头看他,目光甚是迷茫:“……是胜了?”她应当是撑到了最后一刻,不至于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胜了。”
闻言,钟浴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但脸上的惶惑还是不见少。
寒昼难免担心,忙问:“你怎么了?”
“我做了梦……”
寒昼便问:“是怎样的梦?”
钟浴看着寒昼,眼珠转了下,不说话了。
寒昼也看着她,突然,他伸出手,拉住一缕她的头发,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