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提出疑议,“为何要召韦将军回来?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应当将敌军尽数斩杀,如此才能扬我国威……”
“莫敦另有他用……叫韦可留下他的命……”说到最后,声音已然缥缈不可闻。
那人见此,再不敢说话了。
钟浴说了话,他已经没有了疑问。
钟浴说莫敦有他用,那莫敦就是有别的用处,详情他暂时不需要知道,他并不担心,因为钟浴没有错过。一步也没有错过。
他这样说服了自己。
至此,大帐里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喜悦。
家国沦陷,社稷危亡。
终于,终于……
不世之功,万代流芳……
曾经无数次想过大胜之后的景况,撕衣裂甲,纵马驰骋,狂歌狂饮……
全身都在抖。
但是帐中的每一个人都很克制。
因为钟浴还没有倒。
这时候,有人冲进大帐,却不是斥候,而是郑铎。
这一个好命人,回营复命,赶上这样一个好时候。
他是欢天喜地,满含热泪,直向寒昼而去,手抓住寒昼的一边肩膀,用力到手臂发抖,肌肤泛白。
“……你父亲和阿姊来看你,现今在帐外……真是好、真好啊……”他絮絮地讲。
听清楚眼前人在讲什么之后,寒昼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噔一声,断掉了。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然而身子是离弦的箭,转眼冲出了帐外,甚至手臂间还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钟浴。
寒晳在人群里笑,也哭。她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战争结束了。
周遭满是雀跃的人,手舞足蹈,兴高采烈,这本该是个喧嚣的世界,然而她什么也听不见,仿佛是有人捂住了她的耳朵。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带长年回家去。
长年,长年……长年在哪里?
耳畔一阵锐鸣,耳和脑一齐刺痛起来,她痛苦地抱住了头。
忽然,一缕轻忽的声音飘进她耳朵里,一种感觉通过骨髓麻痹了她的身体,使她怔立,那声音倒是越发清晰了,哪怕此刻万声涌动。
因为是长年在喊她。
她僵硬地转过头,几乎用尽了全力。
果然是,长年,她的阿弟。
已经有两年不见了,又长高了。
泪水夺眶而出。
姊弟两个时隔两年再见,在欢呼的人群中,一个悲哭,一个沉默。
两个人都应该很有话说。
你怎么到了这里来?你都好?路上可还顺利?你听我的话以后再不要做这种事了我真的被你吓死了你答应我好不好……
“什么时候和我一起回家呢?”寒晳哭着问,不住地抹眼泪。
这就回去。
这是寒昼要答的话,但是堵在了喉咙里,没有答得出来,因为钟浴忽然挣脱了他的手臂,惊动了他,直到这会儿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身上还有个人。无独有偶,寒晳也是一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先前竟然没瞧见。
“是濯英姊!”
寒晳不敢置信,急声问寒昼。
寒昼却没有答。他目不转睛,只是看钟浴。
那是一个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个幼童,此刻她低着头,眉开眼笑,温柔地和怀里的小孩子说话。
钟浴飞扑到年轻妇人身前,以迅雷之势干净利落地从她手中抢走了孩子,紧紧地抱在身前,而且垂首去亲吻那小孩子的额头,眼角存笑,似乎满心欢喜。
“你怎么在这里呀!怎么不笑呢?难道不认得母亲了?我是母亲呀!”
真是顾盼神飞。
“濯英姊何时养了孩子?”
这句话是寒晳问寒昼,她以为自己能得到答案,可是寒昼却只是看着那边发愣。
“你怎么不说话!”寒晳拉寒昼的胳膊,神色焦急,“那不是濯英姊的孩子吗?”
寒昼仍然是发愣,整个人呆立着。
寒晳脸上添了愤恨,她甩掉手中寒昼的胳膊,提起裙子朝钟浴跑过去。
芳苓吓了好大一跳。
她一直抱着的这个孩子,是比她生命还贵重的存在,她不敢叫她有任何的闪失,所以从来没叫她下过马车,至多只是掀开车帘叫她透一透气。今天却不一样。她们运气好,才到了这里,就听到大胜的消息,到处人声鼎沸,是从来没见过的热闹。真是一个好兆头。这是件大事,日后可以无数次讲起,她怕还留在马车上,会成为这小孩子的遗憾,她应当带着她下去,到人群里去,到欢乐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