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所不是伪造,也确实是从云林一路北上,至于信件,很有一些感叹之语,情彻肺腑,似乎也的确如方才所听之言,这人的老父与太尉颇有些旧情。
但这些还不足以使郑铎卸下心防,一双利眼森然。
寒晳的心是有偏向的,她以一种恳求的语气对郑铎道:“将军,我愿为这一家做保……我知道将军心有忧虑,将军大可将他一家置于监管范围之内,他们不过十数人,又多是妇孺老弱,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这话倒很有道理,只要监管起来,不叫他们传信,十几个人,的确掀不起风浪。
陈全也道:“只要能叫我们见到老父,我们愿意听从将军的安排,将军,我们不远万里来此,为的就是一家能够生死与共,还望将军成全。”说罢深深一揖。
寒晳也帮腔道:“天地不仁,这才降此离乱,此乱境之中,大家皆是蝼蚁浮萍一般的命数,还望将军垂怜!”
郑铎想,他真的已经在此地耽误太久了,实在是不能再留了。
所以他答应了下来。
不过只是答应了会送他们去见齐太尉,关于太尉的方位,仍然是一个字也没有吐露。
第101章
钟浴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自西阳城着火起,她就再没有合过眼。
西阳城是一只齿轮,它被拨了一下,因为它的转动,一个庞然大物轰然动了起来——几十万人的性命。
杨洪身死,西阳城破,溃兵遁逃,各路大军穿插行进,围追堵截,要的就是敌军全然没有反应的机会,所以不要俘虏,不需要清理战场,只要全速推进,直到再次占领天险,收复全部失地。
棋错一着,就是满盘皆输。
钟浴正是抓住了西阳这个破绽,才有如今局势,所以,她绝不会给敌人机会。
军报雪花一般飞进来,又雪花一般飞出去。
各种声音嘈杂,仿佛蜂群,一刻的安歇也没有。
三天以来,钟浴就处在这样一种的环境,一步也没有离开,她的眼睛布满血丝,远看则只有一片红,似乎下一瞬间就要流出血泪,然而即使如此,她没有表现出半分的疲倦,她将自己拉成一根紧绷的弦,而且还在不断收紧着,任谁见了都要害怕这根弦会猝然断掉。
其实第二天的时候她就有一些受不住,某一瞬间,她陡然抬起头,用一种毒蛇一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身边的人。
她问有没有药,声音十分平顺。
所有人都看着她,但是没有人回答。
“我要药,你们没有吗?没有人吃吗?”声音依旧平顺。
很久后才有人应声。
“有酒……”
闻言,她低下头,没有再说话了。
然而很久都没有人敢动弹一下。
最先有动作的是寒昼——他始终在她身边,他抬手,捂住她的双眼,另一只手压着她的后颈要她往他怀里靠。
然而她狠狠地推开了他,目眦欲裂,面色凶狠,甚至一边的鼻翼都在翕动。
只这一回。只有这一回,除此之外,她再没表现出脆弱。
三天来她甚至没有吃东西,只是喝了一点水,她可见地瘦了,颊上凹陷,眼睛血红而眼下乌黑,面色黯淡,嘴唇干裂,灰白破败,再美的容颜也禁不住这样的糟蹋,她第一次失掉了与美人的干系,甚至是同人的干系,她似鬼而非人。
寒昼想要和她说话,可是一直不敢,他怕他呼出的气会使弦绷断,所以他只能哀伤地看着她,竭尽所能为她分忧,看着沙盘和军报的时候,他和她一样也是绷紧的弦,可是同她相比,他实在太过无用,这一方天地里,她胜过他,胜过所有人……
但她终究只是人。
渐渐的,不止寒昼,其余人也尽数都将注意放到了她身上。所有人都为她担心,担心她突然倒下去。
直到帐外响起呼叫,轰声如雷。
一时间,所有人都凛了精神,因为外面的人喊的是,“……大胜!我军大胜!高将军已于北口关升纛旗!韦将军乘胜追击,歼敌于乌海……”“召韦可回来。”
钟浴的声音已干哑得不成样子,仿佛是破布的撕烂声,讲完这一句,她扶着沙盘,缓缓地弯下了身子,她的动作很慢,但是没有止住的意思,就那么一直一直地弯下去……寒昼猛地伸出手臂,拦在她胸前,捞了她起来。
这一次她没有再拒绝他的怀抱,她没骨头似地伏在他身上。
这是只该在闺房里出现的男女亲密,非礼勿视,但这种时候,哪里顾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