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齐尚和钟浴,这时候帐中所有人都在看齐宜。
齐宜怀着忐忑的心情上前几步,走到了钟浴先前站着的地方,低下头,先喊祖父,再偏身喊父亲。“亲”字才出口,耳畔生风,愣神的功夫,巴掌已经重重落在了脸上,带歪了他的身子。他捂着脸没敢动。
“逆子!”齐尚怒叫道,“活着也是祸害,不若死了!”
齐宜闯下大祸,早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觉悟,什么他都心甘情愿受着,挨了父亲的打,他并不觉得自己委屈,可是眼泪情不自禁就落下。
帐中静得厉害。
这时候,寒昼迈走上前,想要将齐宜的身子扳正。齐宜伤在腰腹,这般拧着身子,伤口会裂开。他才堪堪走出两步,齐尚猛然一动。
几乎是扑上去,齐尚抱紧了齐宜。已经算不得是抱,简直是勒,力气大到能听见骨头在响。
“你是要我的命啊!”齐尚低声怒吼,咬牙切齿仿若困兽,“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做下那等的蠢事!你心中有谁?但凡为旁人想过一点,也断做不出那样的事!”说着,骤然大哭起来,一遍遍不住地摩挲手下儿子的头颅,“……你要是没有了,我该怎么活?将来到了泉下,见到你母亲,我要如何说?我难道求你建立不世功勋?我只要你活着……”
齐宜也是止不住泪,父子二人相拥对泣,见者无不动容。
哭着的两个人,一个是齐竞的儿子,另一个是他儿子的儿子,齐竞如何不动真情?一旦动情,又怎么不会想到他另一个儿子?一时心痛如割,泪水无声漫出眼眶。
寒昼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想,自己先前是太过分了,得重新再写一封信送回家里去,父亲虽然待从兄最好,可到底还是他的父亲,亲人间互相伤害有什么意思?他想着与父亲的骨肉之情,却忽然之间想起来,他本来也有一个孩子……念情时的心,总是分外柔软,所以这雷霆一击,有如利剑,捅穿了他一颗心,又淋上了一桶冷水……他浑身抖瑟着,想转过脸去看钟浴,却全然不敢。
至于钟浴。她的心比旁人硬些,可是这时候也再在想,若是她的父亲还在,她如今该是怎样景况呢?
第96章
良久之后,父子二人终于止住眼泪,帐中阒静无声,钟浴适时开口,请齐尚到帐外说话。
大风呼啸声中,钟浴对齐尚道:“叔父既归,前方想必无事。”
齐尚点了点头,笑道:“确已许久不见响动。”齐尚心虚才笑。
本来他不该跑这一趟,他是主将,岂可随意离营?哪怕是齐宜真的死了,他也应当固守阵地。道理他都清楚,可他实在太爱自己的孩子,而且敌军确已许久未见动作,于是他便没有按捺得住。他只是想见齐宜一面,见过了,他就回去。
钟浴也是什么都清楚,可还是说:“叔父未免太沉不住气,实在不该。”
她说得很对,齐尚脸上有些挂不住,笑得局促。
钟浴见此,微微一笑,又问:“叔父几时回去呢?”
齐尚忙道:“这就要回去了。”
钟浴点了点头,笑道:“我与叔父同去。”
齐尚心下诧异,“你也要过去?可是有什么事?”
钟浴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一句:“叔父可信我?”
齐尚并无迟疑,颔首道:“自然是信的。”
“都信我些什么呢?”
这句话里的意思,齐尚多少有领略到,于是便问:“你想我信你什么?”
“我的才能。”钟浴粲然一笑,笑中很有几分傲气,“虽然只是为了男人,可我的确是军营里长起来的,也真正投身过战场,论起阴谋诡计,排兵遣将,我自认不输任何人……”她定定地看着齐尚,笑问:“叔父可敢叫我节制兵马?”
钟浴早已证明了自己的能力,齐尚也是了解的,可是……
许久之后齐尚才又开口:“你要做什么?我须得全盘知道。”讲这句话不为旁的,只是因为他把钟浴当亲女儿,“此非儿戏,你又太年轻,若有差池,他日史书落笔,你如何担得起?我不是不信你,也不是要与你争功,事若成,你自然天下扬名威震四海,若不成……便只是我一人之过……”
钟浴听了,笑道:“我不是那等刚愎自负之人,凡事岂有不叫叔父知道的道理?叔父实在多虑!咱们一家人,自然是荣辱与共。”又道:“我不敢瞒叔父,我已做下一番安排,箭正在弦上,只待时机,不过如今形势不明,我不敢多言,唯恐将来不成,空欢喜一场……还望叔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