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么了呀?”
是哄小孩子的声气。
过了一会儿她才很小声地说:“我没有脸了……”
河滩上密密麻麻生着绿草,茸茸的成片,仿佛织毯,近水的地方生着蒹葭和菖蒲,细长的叶迎风飘摇,叶底不时传出鸟鸣,也有鸢尾,开蓝紫色的花,错落分布着,也随着风摇颤,娇艳欲滴的样子,有风,河面并不平静,粼粼的水波,阳光下明明灭灭,风吹的很了,水面就像飞起了无数的白色蝴蝶。风里是水和叶的香,抚在人脸上,是情人的手指。
钟浴除了鞋袜,赤脚走在绿毯上,草叶并不扎人,只是挠脚心的痒。
小时候就很喜欢这样踩草,路过河滩,只要也是这样的低草,就一定要脱了鞋去踩。
寒昼在一旁看着她。
今天还是白衣裳,人和衣裳一样白,提着裙摆站在绿草地上,绿白相互映衬,绿的愈绿,白的更白,只她脚心是淡绯,是草刺伤了她。
她在草上走,忽然跑起来,跑了几步后猛地向前扑倒。
寒昼当即站起来,快步走过去。他以为她是摔倒了,然而下一刻她毫无预兆地在草地上打起滚来。
笑声响起来。
寒昼又坐下了。
先前从没听她这样笑过。
直到她滚的累了,仰面躺下来不动了,他才朝她走过去,在她旁边站定了,告诉她:"草里积了水的,你这样躺,衣裳肯定要湿。"
她没睁眼睛,说:"你又扫兴。"
他坐下了,问她:"躺我怀里好不好?这里没有替换的衣裳,湿了也得一直穿,会生病的。”
钟浴没有说话,但寒昼知道她的意思。
他把她从地上捞起来,置到他身上,搂紧了。
她仍旧闭着眼。
风还吹着,草叶簌簌地响,忽然声锐鸣,是水鸟从水中飞向寰宇去了。
天地倏然又安静下来。
在这样缱绻的安宁里,寒昼抓起钟浴的一只手,捏在手中仔细把玩,钟浴此刻仿佛是个死的,任由他操纵,一丝违逆也没有。
过了很久,他忽然停了动作,说:"嫁给我,好不好?"他是旧话重谈,钟浴回他的也是旧话。
"不要。"
丝毫的停顿也无,完全没有考虑,没有犹豫。
"为什么?"这也是旧话。
钟浴答的还是旧话,"因为男人都是下贱东西……"
这一次寒昼没有再听,他把钟浴从他身上推了下去。钟浴低低地惊叫了一声,起身愤怒地瞪向他,"你做什么?"
他说:“我很伤心。”
钟浴被他搞的很烦躁,“怎么总要提这件事?现在这般不好么?”
“不好。”也是一点不迟疑,又问:“倘若我死了呢?”
“什么?”
“倘若我明日死了……你会不会后悔?”
这话没有意义,因为他明天不会死。
她知道这一点,所以不在乎这句话。
寒昼转身就走。
“回来!”
钟浴喊他,他不理会。
“伤了心的人要走,离开你这个真正无情无义的人。”
又威胁她。
钟浴心里真生了气,他这是跟她拿乔,她才不要惯着他。
走了就走了。
她又不缺下一个。
这个到底不够乖。
走就是了。
她转过身。
马蹄声远去了。
钟浴右手的尾指猛地痉挛了一下,有一瞬间,心仿佛被扎进了细针……
他真的走!
他怎么敢?
钟浴气得浑身发颤,喉咙里涌出酸气,她咬紧了唇,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
这时候,马忽然高声嘶鸣,一声重响。
钟浴愕然回头。
白马撒开蹄子跑了,一团蓝色铺在绿地上。
一句话陡然兜上心头。
“倘若我明日死了……”
是假的,是他故意吓她,才说过的话就成了真,世上哪有这样巧妙的事?
可如果他是真的死了……
堕马时若是头朝地……一定没有活路的,她很清楚。
他是不是也摔断了脖子?
他真死了。
死了,就是没有了,而且不会再有。
她突然发了疯似的跑过去。
“四郎!”她颤抖着捧起他的头,又颤抖着去摸他的颈,“四郎……”
不要死,求求你……
脉还在跳。
“怕我死,是不是?”怀中人笑着睁开了眼,“爱我,是不是?”
钟浴面无表情地用手背蹭掉了脸上的泪,站起来就要走。
他为什么不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