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苓已经被她慑住,讪讪地跟了上去。
两人沉默地走着,阿妙在一块假山后停住了脚,猛地回了头,目光直射身后的芳苓,芳苓觑着她眼色,慢慢咽了一口唾沫,默默收回了才迈起的那只脚,怯懦得简直不像一个长辈。
“姑母先前的话是什么意思?”阿妙开始发难,气势汹汹的,愈讲愈大声:“什么叫做我不配?我不配什么?我为什么不配!”
她看起来实在愤怒,芳苓不由得缩起脖子,小声地求:“阿妙你低声些……”
“我为什么要低声?难道错了的是我吗?”阿妙大喊。
这一句倒提醒了芳苓,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害怕?还是对着一个小辈,简直没有道理!这样想着,她一下子直起了腰,皱着眉看阿妙,“发什么疯?我哪里说错?不是谁声高道理就在谁那里!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下大错!我要告诉你父亲,叫他把你关起来反省!不改绝不放你出来!”
阿妙眼里已经有泪了,她早前对芳苓的尊重和喜爱有多深厚,此刻她受的伤就有多深重,她忍不住大叫:“我究竟有什么错!我只是想要一个更好的人!我不配君子只配村夫猎户是吗?究竟为什么?你是我的亲姑姑!”最后一句吼出来,阿妙紧盯着芳苓的眼睛,咬紧了嘴唇,最后头一扭,快步走了。
芳苓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她该是理直气壮的,但是看见阿妙眼睛里的泪水,又听到亲姑姑三个字,她的心便往下掉,一直掉,没有底似的……
钟浴这边,寒昼攥着花进了内室,看见钟浴,远远地站住了,脸色还是冷,钟浴照旧是装瞧不见,弯腰抚了抚阿慧睡得恬静的脸,转身又回到榻上取睡。她一躺下,就听见重而稳的脚步声,知道是寒昼在朝榻靠近。她还是没有睁开眼。她笃定寒昼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因为知道他一向很懂克制己身,是一位相当自持的君子。
钟浴心中其实是有些惭愧的,因为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说出那些话,于寒昼而言,说是羞辱也不为过,他还是她的恩人……可她确实给不出他想要的,而且她早已清楚地告诉了他,是他自己不肯走,所以即使受辱也是他自己的错,与她无关。这样想,愧疚便散掉了。现下她只想着寒昼同她闹一场,彻底扯破脸皮,而后愤而归家,还她清净。
这实在是好结果。
于是她专心等着寒昼发动。
寒昼却一直不出声,只是站着,二人都沉默着,只有阿慧偶尔的咂嘴声,窗外不时的几声啁啾。不知过了多久,寒昼终于开了口。
“半数家财,你倒是真慷慨!”
他只说了这一句,然后把花狠狠地砸到了地上,随即转身离去。
只是这样而已。
听见门的撞击声,确定他是真的走了,钟浴慢吞吞地坐了起来,默默地看地上那把可怜的花。
好些都破了,红瓣四处散着。
钟浴这时也说不清感受,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对寒昼好脾气的赞叹,如此情形,要换了她,这会儿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他却只是扔了花。
花有什么错呢?
钟浴想着去收拾一下,不及下榻,忽然听见吱呀一声,她愣了一下,立刻又躺回去装睡。
因为害怕来的是寒昼。
来的正是寒昼。
他回到方才站的地方,蹲下去,把花枝一条条捡起来,连掉落的花也一一拾了,他拿着花,走向长几上搁着的白玉瓶。瓶里是红山茶,粗壮的干上一条横枝,拱着血色的花和碧绿的叶。
寒昼取下山茶,设法把梅枝插进去,调整了姿态,又拿起剪刀修剪枝条。
但是这花毕竟是落了地,红朵纵然还抱守枝头,却都残缺不全了,并不如何美观。
寒昼看了一会儿,拔掉,仍是插山茶。
他叹了一口气,不为别的,只是为花感到可惜。
炭在铜盆里烧着,陈氏一家人分坐着,芳苓平静地讲述白日梅树下发生的事,她只是说事,并不掺杂自身情绪。
她的心并没有变,她还是主张把阿妙关起来,免得她再惹出祸事。
阿妙此时跪坐在家人正中,火盆前的位置,炭火通红,但她一脸冷凝。她听着亲姑姑的话,并不辨一句,一是真的被姑姑伤了心,二是她至今不觉自己有错。
陈全全程低着头不敢出声,陈全的妇人爱女心切,想要为阿妙求情,才要站起来就被陈全抓住了手,她也就不敢再有动作。
这种场合阿婵一向是不说什么话的。曾经她也说过,但是她到底口笨,总说一些听起来十分可笑的话,家里人都不怎么有耐心听,后来她也就不再说,渐渐的成为一个习惯,其他人也慢慢习惯了她不说话,她也就真的不再这种时候说话了,仿佛是一件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事,所以此时她虽然担心妹妹,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低着头,不时偷偷看一眼挺着脖子的阿妙。她知道阿妙是不会认错屈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