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怕的呢?天下早就变了,皇帝是谁都可以做的,只要你有经天纬地的才能,能使圣明再临,后人就只会在意你的功绩,便是私德有亏,又有什么要紧呢?难道这些微末小事还能盖过你的圣光?”
梁襄心中的烦闷还是没能得到缓解,他阴郁着一张脸,眼神落在香炉上。
钟浴见状不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道:“我明白了,你是忧心你父亲的反应,是不是?”
这正是梁襄的心事。
钟浴又问:“六郎以为,楚王殿下会是什么反应呢?”
梁襄默默无语。
钟浴一直等着他。
终于,她听见梁襄笑着说:“一定又痛又怒,也许会从幽州赶回来,亲手取我的性命……他一向最爱长兄,尽管长兄病弱不堪,难当大用,他也是最爱他……我就是恨这个,明明我也是他的嫡子,我比长兄强那样多,他眼里也还是没有我,只有长兄……他捂着自己的东西,除了长兄,谁也不肯给……他不给我,我只能抢……”
“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执迷不悟,我怎么会……”
他恼,而且恨,两只手紧握成拳头。
“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他教我读书,写字,牵着我放风筝……”
“那你就杀了他。”钟浴抓起梁襄的一只手,合捧在胸口处,她话说得很慢,声音很轻,但是很清楚,“你一定得杀了他。”
“你父亲正直壮年,不是么?你的长兄有一个儿子,据说聪慧过人……我觉着,如今乾坤未定,你父亲不会在如今这种紧要时候同你为难……六郎,你必须要有抉择,你父亲若是在世,皇位一定落不到你身上……如果他将来把皇位传给你那侄儿呢?他毕竟还很年轻……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呢?”
梁襄抿紧了唇,额角粗筋暴起。他仍然是闭口不言。
钟浴继续道:“六郎,你不要怕,我是一直会在你身边的,我会永远对你好,只对你好……我最懂如何叫人开心……”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黏腻,像撒娇又像哀求,“只要你叫我做皇后……”
梁襄遽然甩掉了钟浴的手,钟浴因此跌到了地上。
梁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怒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唆使我弑父!天大的罪!”
钟浴斜躺在砖地上,一时又羞又怒,她带火的眼睛射向梁襄,重重地冷笑了一声,讽道:“竖子岂可与谋!你倒是孝子,不知楚王殿下可愿做慈父呢?我真是高看了你,你当初有胆做下那些事,如今却畏缩至此!寡断优柔,岂能成事!事已至此,你待如何呢?跪下向你父亲乞怜吗?你杀了他最爱的儿子!他真的会宽恕你?你敢赌吗?他是你的父亲,你要做了孝子,他叫你死,你难道敢活?”
“我已是看清了你,今日之后,你是你,我是我,咱们再无相干!你千万不要死在我面前!”
说着,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腰一步高一步低地走了。
梁襄没有拦她。
两日之后,喜伯找到歪着身子看梁融和刘景下棋的钟浴,告诉她有客来。
梁融和刘景一时都停下了棋去看喜伯,钟浴没有。她还在看棋盘,皱着眉头抱怨道:“快接着下,你两个今日一定要分出个胜负来!你们可真不愧是好友,棋艺一般的烂!憋闷死人!”
刘景闻言羞惭得很,笑着垂下了头,梁融则是攥着棋子涨红了脸。
“殿下,该你落子,怎么还不动呢?认输了?”
梁融咬紧了牙,一双眼睛圆睁着,狠狠地瞪钟浴。
刘景慌忙去捉他的手,想要安抚他。
钟浴站了起来,说:“那我就先去见客人了,你们两个随意,但是不要动棋,等着我回来。”
客人当然是梁襄。
钟浴早就嘱咐过喜伯,除非梁襄来,否则不见客。
她虽然早就等着他来,但是他来了,她却一点也不急着见,路上慢悠悠地走,偶尔还会停下来看花。
如此,极短的一程路,走了将近有半个时辰。
梁襄就站在她所住院落的中庭,还是那一棵梅树下。
钟浴极温吞地走了过去,到了近前,浅笑着向梁襄微微颔首,十足的端方淑静。
她先前见梁襄可不是这番模样。
梁襄等她这样久,怎么会不知道她还在生气呢?他今日正是为哄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