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路河是一个很会共情的人,何况坐在他旁边的不是别人,恰恰是翟诚岳的弟弟。这种关系很微妙,翟诚岳的死既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又制造了一场灾难,把他们拉到了同一艘不甚牢靠,四面漏水,但毕竟还是存在的船上。
甚至,申路河对翟诚岳的情感,有部分漫溢到了他留下的这个弟弟身上,翟诚岳不在了,他似乎也有了无形的义务,要好好照顾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年轻人。
他没有说自己考得怎么样,那就是不理想了。申路河试图模拟那种心情,虽然他经历过更大的绝望,但还是可以略微感受一二,短短一个月之间,家人,未来,都消失殆尽,这对翟望岳这样年纪的人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申路河忍不住将目光转向翟望岳,大巴上的座位很窄,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旁边的人,翟望岳已经同样用乌黑的眼睛注视着他,眼皮抬起,一点也不像困倦的样子。
申路河的手在口袋里掏了一会儿,还真掏出了一些东西,在翟望岳丝线一样缠着的视线里,他把那东西扯了出来。
几颗酸渣糖。花花绿绿地躺在申路河的掌心。
第6章
“喜欢吗?”申路河展开悬在半空的右手问,由于车厢里大部分人都随着车上高速,闭上眼睛休息,所以他压低声音,清澈的嗓音显得蒙上了一层纱,朦胧地扫在耳尖,“喜欢就拿一点。”
翟望岳很久没有吃过这种小东西了,没想到申路河这样正经的人口袋里也会有,他的表情无声地舒展了一点,伸出手,捏起一个红色的。指甲刮在申路河的掌纹上,虽然看不太清楚,但翟望岳敏锐地察觉到他手指间有些许可怖的疤痕。
申路河见他如此不利落,干脆地掰开翟望岳的手,把几颗酸渣糖都塞了过去:“别挑拣了,都给你。”
“谢谢申哥。”翟望岳窸窣地拆包装纸,因为在口袋里放得太久,糖的外表已经有些化了,黏在包装纸上,翟望岳只好把它竖起来,伸舌把糖块卷入口中。
先是粗粝的磨砂质感,然后随着几下咀嚼,酸味从小小的糖粒中爆出来,席卷了口腔的每一个角落,翟望岳已经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然而眉毛不受控制地纠结起来,正狼狈间,舌尖又被稀薄的一点甜包裹,最后的滋味是一丝酸甜的汁水。
他只在车站里草草啃了一个面包,嘴里残留着木屑一样粗粝的质感,一滴口水也分泌不出来,经酸渣糖这么一刺激,不管怎么说,至少口腔里充斥了酸甜的水,这让他暂时忘记了内心豁风的漏洞。
翟望岳彻底不困了。酸渣糖这东西是很容易上瘾的,他又往嘴里塞了两颗,这个过程中申路河一直沉默地望着他,翟望岳最好是一颗糖就能哄好的小孩,这样就不用费尽心机地把他摘出去,可惜他并不是。
吃完了酸渣糖,翟望岳立刻对申路河道:“你知道吗,申哥,我哥心脏不好。”
申路河愣了一下,翟望岳立刻露出“这你都不知道”的神色,申路河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话:“不知道,但他经常吃药,也不告诉我吃的什么。”
那个药盒还在他的身上。
“这下一切都对得上了。”申路河喃喃道。却见翟望岳的眼神一下子锐利了起来,托着下巴,放任双目中的长钉钉住眼前的人,不禁哑然。
照这么说,他这个翟诚岳的男朋友确实是嫌疑最大的。
“小望,你别多想。”申路河笑了一下,背后经过昏黄的路灯,在他的发间投下暗棕色的影子,翟望岳从他的笑容中品尝出太多的无奈和苦涩,也许是因为刚才的话又让他想起了翟诚岳。
他们感情真好。翟望岳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句话,他心尖上突然被拧了一把,酸渣糖的汁似乎都被凝聚在那里,不知是因为什么,也不知是因为谁。
毕竟他长着那样的脸,就是心硬如翟望岳,也不忍心就这样怀疑他,他只是要给自己这边添多一点的筹码而已。翟望岳把全身放得轻松,道:“所以,你去若水县到底干什么,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申哥。”
申路河沉默了,他在纠结着是否开口将一切和盘托出,翟望岳也没有着急,移开了目光,无所事事地去把玩手里留下的糖纸,等待着申路河的回答。
翟望岳甚至在默默地用自己脉搏跳动记录着秒数,数到一百,申路河终于清了清嗓子,道:“你哥哥的刹车片有问题。那个修车铺的老板忽然逃跑了,就在若水县。”
翟望岳点点头,侧脸拉出些许严肃:“他姓苟?“
”你怎么知道?“
一句话像炸碎的玻璃片,飞在申路河的面前,无数尖锐的边缘倒映他的无数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