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放下了吗?
申路河无从猜测,只知道,他的笑扫去了厚重的阴霾片刻,像是挺拔的树木向着阳光伸展开枝条。
八年后。
月城河上修起了桥梁,曾经的轮渡已经少人问津,老人故去一批,而生活依旧继续着,谈话间无不惊叹着的是月城市区的如飞发展。光是隔着一条河也能看见高耸的大楼和五光十色的夜,大屏幕的手机很容易让他们布满皱纹的手误操作,而门外逐渐添上的快递驿站和共享单车证明着这里还未完全被遗忘。
汽车站旁边悄无声息地开了一家餐馆,开业没有放鞭炮更没大张旗鼓,似乎从来都安静地待在这里,就是哪一天倒闭了,也不会有人发觉。这间餐馆从不进预制菜,所以也断绝了满足外卖高速度需求的可能,店员包括一个负责进货和厨师的男人,还有个年轻姑娘,看着不像夫妻店,倒像兄妹。
它支撑到现在唯一的客源,就是风尘仆仆,随意对付一口的司机和旅客。
这一天,油腻的玻璃门外走来两人,其中一个很温和,看着也很有文化,身形笔挺,简单的衣着没有盖住他优越的脸颊,和如同墨色一样乌黑的双眼。村里的老人都说,小望的眼睛和黑葡萄似的。
他嘴里拼命地安慰着:“大爷,别担心,这笔款肯定能批下来的,家里虽然没年轻人但土地承包给别人也不浪费……”
他过于投入,以至于姑娘都把菜单端到了他的面前,他都没有发觉。他抱歉地对姑娘笑了笑:“随便吃点,来个青椒炒肉丝……”
他的笑容凝固了,因为他久远的记忆里,他见过这个女孩。
虽然她长大了,身高有所变化,办事也更加麻利,不过,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
姑娘清秀的眉毛皱了皱,对着粉皮一样的帘子里喊了一嗓子:“申哥,没得青椒了,怎么办?”
“别急,小青,我来和客人说。”那个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就连大爷也注意到,小望,那个在他们县扎根八年,什么困难都打不倒的年轻人,浑身都肌肉紧绷,就像变作了木雕。
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撩起粉皮帘,男人头发很短,贴着头皮,脸上布满汗珠,但不可思议的是,他的眼神依然很温柔,像汪着水的羊的眸子,恬静而安详,大大冲淡了他身上的落拓气息,不会有人猜到,他是个刑满释放人员。
他抬起头,话才到嘴巴边上,立刻断成两节。
电风扇呼呼打转,店铺里的小电视播放着日升集团暴雷的新闻,其董事长袁斌正被带走审查,除此之外,没人应声。
翟望岳干涩的眼睛里有很多水。在两件须臾未忘的结果都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是,要是能就这么背过气去,该有多好。
只是他早就不是会歇斯底里的青年,他点点头,通情达理道:“没事的。那你就换个拿手菜。”
不是这样的,这只是他的一场幻梦,他的下午很忙,还得去市场转一转,还得申报两个贫困户摘帽子的消息,还得去看看他哥,实在不应该在一个小饭馆里停留。
可老板单手端着菜出来的那一刻,他终于站起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慢慢吃,我和这里的老板有点事情聊。”
他直视着折磨了他十年的脸,这名字的每一个字对于他来说都是重抵千钧,以至于把他的舌尖都坠了下去,剧烈的被拉扯的疼痛感。
他一字一顿地叫出了那个名字:“申路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