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远没有那个红线穿过手心的夜晚疼痛。
......
她坐着,女人躺着。
两相无言。
只剩永不停歇、永无止境的歌谣,重复着直到第二日的黎明。
只不过这一次,在清晨的第一缕太阳光到达屋内时。
老木偶师断气了。
溟不知道她在何时去了极乐。
或是在她唱到开头时分,或是子夜猫头鹰鸣叫之时。
又或是在最后,伴随着嘶哑低沉的歌声,与朝阳一同西游。
但这都不重要。
就像那日,老木偶师抚过溟的头顶一样,女孩轻轻将女人的兜帽拉过脸颊。
盖住女人所有的面容,也盖住一个灵魂一生的蹉跎与苍茫。
那天,她第一次叫了她师傅。
女孩声音沙哑,嗓音放得很轻。
“恭喜您,破茧成蝶。”
从这个人间地狱去往奈何。
去往她们木偶歌谣中唱过无数遍的奈何之地。
应该也算是一种破茧吧?
她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因为像她这种人,不会去奈何。
她是要下地狱的。
十八层地狱。
烈火烹心,油锅煎肺。
由无常索命,抽筋扒皮,万世不得轮回。
“生奈何,死奈何,摇摇晃晃过奈何。”
“生有偿,死无常,夜半敲钟逢无常。”
女孩轻轻哼唱着最后的曲调。
“吱嘎”一声——
推开木门。
伴随着萧瑟的落锁声。
将所有的过往,所有的苦痛。
连同她那逐渐冰冷的师傅,一齐关在身后。
去他娘的地狱。
———
……
“你师傅在断气前就把你卖给我们了,你不知道?”
明亮的晨光中,一个留着长须的男人站在落锁的屋门外。
一边用老旧的烟斗往墙上磕,一边不耐烦地对着面前怔愣的女孩恶声解释。
“收拾收拾赶快走吧,老子还要赶路。”
......
明明在屋内是如此微小的晨光,此时却无比刺眼。
让她几乎要看不清面前站着的几道人影。
溟突然意识到。
原来曾经从未照到过她的太阳光是那么亮啊。
不然怎么晃得她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呢?
那样触手可及的未来、梦寐以求的自由,被男人烟斗中盘旋而生的烟雾逐渐遮盖。
她最后看了一眼落锁的木门。
轻声唤了一声。
“师傅。”
师傅。
原来我还是没有您心硬啊。
师傅。
您在那个渐渐消亡的夜晚里,有想过明日的我吗?
师傅。
我再不欠您什么。
从此,我们两清了。
———
日月流转,她在那个戏团里度过了她昏暗无光的少女时期。
但是乌云蔽空也总有散开的一日。
在踏入那个死气沉沉的村子时。
她就笃定。
他们都得死。
......
那个团长不是个好东西。
他让我用木偶线控制被拐卖的小孩,让他们不要发出声音。
还问我这样是不是能保证他们不会再吵闹,让小孩子们一定听话。
我笑着回答他说,“他们,不会不听话。”
看着那个男人兴奋地多吸了几口烟,我也很高兴。
我一高兴,就想唱歌。
可是我的嗓子已经在那一晚唱坏了。
所以我只能闭上嘴,耐心地操纵手上的木偶丝。
“生奈何,死奈何,摇摇晃晃过奈何。”
木偶身上穿着黑无常的斩衰凶服,随着我手指间银丝的牵动。
向前走去。
“生有偿,死无常,夜半敲钟逢无常。”
逢无常,黑无常。
黑无常叫范无咎。
犯无救。
犯法的人,是无救的。
如果我这种人是要下地狱的。
那么像戏班团长那种人,也应该和我一起。
如此,像我们这样的恶种。
黄泉路上,才不会孤单啊。
……
所以他要我帮他。
我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我不仅可以帮他控制木偶丝,还要帮他织一张漫天浩大的网。
送他丧命,送他亡魂,送他下地府。
无常勾魂索命,那我便做他黄泉路上的领路人。
银丝覆血,才不枉我和这戏团走这一遭啊。
......
最后的时刻,我笑意盈盈看着团长靠在墙上。
喜气洋洋地计算这次卖了这五个小孩能赚多少多少。
昏暗的光线打在他欣喜的脸上,也照在我牵引“木偶们”的银丝上。
他刚刚只问了,“木偶会不会听话”。
却忘记问“听谁的话”。
而至于听谁的话?
自然,是听我的话。
———
……
那一晚的夜好凉好凉。
可是明明不断有滚烫的血液,溅到她的手腕、脸颊和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