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浅洲,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
往前,再往前,回到现实的记忆里。
洛茨记得,他六岁时,母亲逃难似的带他搬至贫民区,从此没了安稳平乐,每一秒钟过的都贫穷寒冷,穷困时,连天上太阳洒下来的光都是冷的。
穿着大了两码的鞋子走在小路上,洛茨的小腿往下全是泥渍,胳膊腿瘦得吓人,只有两颗眼珠子又圆又大,像是没成色的骷髅上面镶了两颗宝石。
又饿又冷,要偷,要抢,要装,要吃饭。
饥寒养育出凶戾无耻的灵魂。洛茨才六岁,就已经知道生死不值钱,能塞进嘴里的才是好的。
而他自幼身体不好,这事不是假的。
只不过不同于梦境中席浅洲为他修改的记忆,现实中洛茨身体不好,是因为他的体质与常人不同——换句话说,他的确是艾尼韦尔。
他是神眷者,千百年都未必能诞生一个,理应在神庙的看护下长大,但不巧的是,如此难得一见的体质却在几年内诞生了两个,一个是洛茨,另一个就是席浅洲。
席家是联盟中首屈一指的大贵族,尽管整个贵族阶层有没落趋势,但底子在那里摆着,不能轻易得罪。
母亲怕洛茨的体质为他惹来祸端,便带他隐姓埋名,四处奔逃,直到洛茨病发,作为神庙的叛逃人员,她没有资格前往神庙属地,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深夜冒雨敲开席家的大门,求席家夫人救洛茨一命。
于是在洛茨7岁那年,他和同样病恹恹的席浅洲见面了。
一个娇生惯养,一个颠沛流离,洛茨一辈子仅有的几年落魄狼狈,都让席浅洲见了个遍。
席浅洲总觉得他恶,自己觉得自己污糟,可洛茨从前什么样子,他又不是没见过。
捋开一缕挡在席浅洲额前的头发,洛茨慢慢说:“我以前,为了口吃的能拿砖头朝人后脑勺打,你忘了?我还光欺负你呢!”
至亲至疏,都是夫妻。
如今到了这地步,彼此最狼狈、最见不得人的一面都见到了,以后也不会再生任何嫌隙。
洛茨又伸手,在席浅洲脸上抹了一把。
这下黑的红的白的连成一片,狼狈污浊,偏偏席浅洲还沉浸在刚才洛茨的一番话中,愣愣地回不过神,只一个劲瞅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我爱你,你母亲也爱你,她是躯壳,可我不是……”洛茨继续说,“她现在这么厌烦你,是因为你觉得你会被厌烦,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你想对我说的,她说我应该走——”
他逼迫席浅洲看着自己的眼睛,又一滴泪从眼眶坠落,正正好好落在席浅洲扬起的眉眼上。
洛茨语气颤抖,手用力地扣住席浅洲的肩膀,仿佛要把伤疤和疼痛一起留在那里:“——你真的想要我走吗?”
直到这时,一直恍恍惚惚的席浅洲才终于醒过神来。
“……别走,”他恍然把洛茨抱进怀里,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道,“别走,别走,别走。”
洛茨被他搂着,抽抽鼻子,语气依旧强硬:“求我。”
席浅洲乖顺道:“求你,别走。”
“真不想我走?”
“真不想,求你了。”
“那你以后得听我的,不能随便杀人,不能欺负小白球,也不能再瞒我,你不懂的,我教你。”
“好,都听你的。”
“死后你要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好。我跟你走。”
于是一切说定了。
两人抱着,乱糟糟地坐在地毯上说了好久的话,久到天完全黑下去,洛茨吐出的血结块凝固,黏在身上非常难受,他们才站起身。
走到盥洗室,刚一开灯,洛茨就笑了。
“脏死了。”他说。
镜子里,两个人,一高一矮,站在一起,肩膀贴着肩膀,一个口鼻往下一片鲜红,一个浑身上下全是灰烬,脸上红黑交杂,还挂着泪痕。
席浅洲也看着镜子。
“有夫妻相。”他说。
说完,他跪下身,解开了洛茨脚上的锁链。
第214章 须臾之境
多走两步, 绕过前厅,循着一条雅致小廊往更深处走,肩膀擦过花枝草叶, 转个弯, 听到了屋子里面的笑声。
洛茨示意席浅洲往后退,自己去敲门, 可又在门内传来应声以后临时反悔,推着席浅洲让他走前面。
于是门一打开,嘉佩丝就看到外面两个儿子相互退让,谁都不肯迈第一步画面。
“磨磨蹭蹭的, 不用想都知道是你们两个。”她站在门口, 洁白的衣裙在光下有暖黄的色调,“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