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安面色凝重:“说。”
“洛临城,阑井街,虞之侃。”
——
名仟带回来的话完全不出意料。
虞兰时坐在窗边摇椅上,手里捻一块羊脂玉,已经把玩了半日,他随手扔下。
几角玉淋漓地碎在地上,前一刻还价值连城,这一刻就如他胸膛满腔破口,教人弃如敝屣。
月色黯淡,恹恹地半死在天边。
院里一盏立灯被风吹暗了,往日油倒不扶的贵公子神使鬼差出门去点。
风正将他的发与袖搅和间,忽有一处火焰在他余光中烧了起来。
转头望去,复行几步。
一堵攀着艳花枝蔓的南墙。
她坐在墙头,俯下身来,目光在他脸上扫了几圈,定在他唇角的破口,喟叹一声:“真是可怜啊。”
第49章 籠中月(二)
阑井街位于洛临城中心地界,东边是穿城流水,乌篷点灯逐流,闹市退于长巷之外,只可见烟红火气在天边鼓噪。
往前看是劳碌人世,往后看是琼楼玉宇。
这里的权贵坐拥金山银山,便要踏着金银筑造的阶梯,向更进一步试探,即使是向来不沾污水的虞家,也不能免俗。
今安避过那些纸糊一样的护卫,跃上虞府的后门高墙。靴底踏及墙头,迎面,一柄长剑劈来。
剑锋削挡了那些将将映入眼底的亭阁明火,瞬间逼近——今安未及思索,当即拔身后翻,落去几步远,单手撑地一摸腰间,嗯,又是没有带剑的一天。
也幸好没有带剑,不然兵戈相击声和敲锣打鼓喊人出来抓贼又有什么区别。
黑巾蒙面的高大黑影不知从哪处阴翳掠来,夜色中悍勇无匹,要将擅自闯进的人驱逐出去,抑或拿下。
却不料,来人狂妄至极甚至不用兵器,不退反进,一双手如游蛇左右击开剑刃,几息间就逼近眼前,五指成爪向他喉间抓来。
二人居高对战,身法闪挪间不惊动片瓦。
剑光一闪,映亮黑面巾上一双森寒的眼睛,这双眼睛趁隙也看清了来人,平稳目光陡然波动。当即收剑后退三步,单膝跪落:“参见王爷,属下无礼!”
声嗓熟悉。
“廿一?”今安先是蹙眉,而后想起初初虞府出现细作,她从江上回来便点了几人过来监视,但虞府实在太过风平浪静,以致十来天过去丁点风声都没有传回来,她都快忘了这茬。
来得刚好,她正愁没人问路。
虞家不愧为靳州富商之首,外墙延伸漫长,其内楼台亭阁错落,几条长廊点着灿灯蜿蜒如火龙,仆从侍女来往穿行。
满目不可逼视的富丽堂皇,宛若迷宫。
“虞之侃与旁人往来不多,且以书信为主。存疑的几封属下已经截住复刻递与沅首领呈上。”廿一跟随今安身后,立在一处极黑暗的屋顶上,俯瞰底下的院落。
大书房前守卫森严,与府前外墙略显松散的情形截然不同。
今安点了点下巴,“你可去过那里?”
“去过一趟,但是尚未探查究竟就被发现了。”廿一低头告罪,“是属下办事不力。”
“一个书房何以这样小心,好似比他的身家性命还要紧,是怕别人偷他的账本吗?”今安挥手示意,“你这两日再寻机进去一趟,无论是否得手都将消息传回。”
“是。”
“对了。”今安想起来问,“虞兰时在哪儿?”
——
一大片实在风雅诗意的竹林,一个极适合暗中埋伏的宝地。
风过竹叶不歇,今安甚至不必放轻踩下瓦砾的足音,那些如斧劈剑啸的声响已向她汹涌扑来,淹没了一切。
若是有心为之,住在这里的人已不知死了几次。
她踩过几株刺破夜幕的修竹,借着枝干弯下又荡起的力道纵向明火处。
寂静,空幽,临窗而摆晃悠着的空空摇椅,清茶余烟。
然后她坐在融于夜幕的墙头,看他毫无防备地走出来,走到灯火通明的院中,去点一盏将熄未熄的立灯。
绛紫色的衣袍被风刮得拖沓迤逦,勾勒出他清瘦的脊背,那条从后颈下去腰的脊骨,在半身如墨雨泼乱的长发中嶙峋起伏。
夜风带着寒意,好似下一刻就要将他压得伏低头颅,却只掀乱了衣袖如雾,徒增美丽。
今安当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无论是北境还是王都。比之北境男儿的彪悍,他看着实在弱不禁风不堪一击,比之粉面朱唇的女郎,他空有灼丽眉目却无风情。
一身惊绝人眼的风华,与一副无动于衷的清冷肝肠。艳得像花,冷得像月。
即使他在说,他在笑,他在动,也遮掩不了那点子匿藏的生疏。让人在眼花缭乱之余,心生戒备。
现在两人间这一段短短距离,一只小弩射出的箭就足以钉穿他的眉心,破开颅骨,悄无声息拿走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