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中,视线内的房门忽被人轻轻推开,年轻男子的乌皮靴半踏入室内,年轻男子的袍服一角闪入我的眼帘。我猛地站起身来,一时分不清是梦是真,手中的笔跌在了信纸上,墨迹洇湿了纸上大片字迹。
然是谢沉,来人是谢沉,他似未预想到我会这样看他,身体半在室外寒夜、半在室内光照下,在门边僵滞许久后,还是微垂眸子,走了进来。他反手掩上了房门,将冬夜的寒风与细雪关在门外。
是谢沉,我怎会想到其他,怎可能是其他,定是夜太深了,我太累了,精神困倦,所以心神恍惚,恍惚地甚至荒唐。
自我将棠梨苑外花圃一把火烧尽后,棠梨苑似成了禁地,谢沉未再踏入苑内半步,为何今夜会破例前来?
第30章
应是来说教我的。我与云峥的事, 如今在外应是传得风风雨雨,对谢府名声的连累,定远甚于从前我与纨绔子弟厮混时。
尽管谢沉是我的晚辈, 但他乃是谢家世代书香的正统继承人,有责任与义务维护谢家名声,自有权利来指责我的行为不端,为此破例走进了他本不愿再踏进半步的棠梨苑。
我等着谢沉发言责难, 然而谢沉未先如我预想,而是先将手中提着的雕漆食盒放在了室内桌上, 嗓音微低:“我听下人说,你没有用晚饭。”
谢沉将食盒盖子打开, 将盒内冒着热气的烩虾、荷叶卤、三鲜木樨汤等饭菜一一拿出,摆在桌上, 又取出一双干净的乌木箸, 放在碧粳饭旁。
我见谢沉沉默地做着此事,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躁乱, 绕走过书案,来到谢沉面前,说道:“有话你就直说吧。”
谢沉略一静默后,仍是说道:“冬夜冷长, 你还是用些晚饭的好,空腹伤身。”
“若你只是来和我说这些话,那就走吧, 我要歇下了”,我冷淡地看着定身不动的谢沉, “我与云峥之事,固然在外传得难听, 但你夜晚在我房中滞留不走,若传出府去,会好听吗?”
我不愿与谢沉再多说其他,我与他之间要说的话,早就说尽了。见谢沉仍是沉默僵身不动,我径就要转身离开,要自往深处寝堂走去。
将走之际,一封请贴被修长的手递到我身边,是谢沉从袖中取出,他道:“是今日送上门的,门上未敢直接给你,给了管事老周,我下朝回来时,老周将帖子给了我。”
写着“虞嬿婉亲启”字样的请帖,烫金紫底,四周萦绕着飘逸的银色流云纹样。
我虽与蒋晟那帮子弟厮混许久,但那帮人约我都只敢私下递话给绿璃,无一人敢光明正大地把请帖往谢府大门送。
有些事,不上称四两,上称有千斤。私底下如何厮混,都是面子底下的事,就算是被世人茶余饭后闲说几句,也都无妨,不到明面上来,就只是几句流言而已,闹不出大事来。
这样的事,连蒋晟之流都心里清楚,云峥如何会不知道,他知道,却还光明正大地往谢府送请帖,却还那日黄昏在春醪亭外,当着他舅舅的面、当着许多人的面,说那样的话。
寂静的雪夜里,我心微微颤着,只觉眼前薄薄一片请帖,似有千斤之重,抬不起手去接。我将目光从请帖上移开,几番咬唇,终还是开口轻道:“他……他……”
谢沉目光望着我道:“据门上说,不是云世子亲来门前,请贴是他的小厮送过来的。”
略沉顿片刻后,谢沉又缓缓说道:“云世子这几日,应是出不了门。博阳侯震怒,对他动了家法,博阳府祖上为开国名将,府中家法,从军法中来。”
我心似被人狠揪在手里,猛地往下一拽,一瞬间竟无法呼吸。我暗攥着手,任指甲掐在掌心里,抬眸看向谢沉,目光灼映着灯架上晃动的火焰,“不必再转弯抹角,直接说你真正想说的话,你今夜不就是为这个来的吗?!”
谢沉却是沉默,他唇微动了动,转开与我对视的眸光,拿着请帖的手臂僵垂在身旁。
“说啊!”我转走到谢沉面前,几是咄咄逼人,一口气连声道,“说我行为不端,连累了谢家,说我不该招惹云峥,不该与云峥往来,说我是谢家的孀妇,当为谢家守贞,所做作为当符合谢氏门风,说谢家名声最重,说在你心中,谢家名声从来都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轻如鸿毛,都是可以被舍弃的!”
猛从心中几是咆哮出的一番话,也不知是在为眼前云峥这件事,还是在为其他。一口气骤然间说了许多话后,我像是精神也有一瞬间被抽空,心神震恍,双眸眼花,眼前谢沉身影模模糊糊,似与晃荡斑驳的灯火融化到了一处,碎裂着,坍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