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外头风雨一时停不下来,庙内干坐着烤火无事可做,我就在云峥的询问下,和云峥随意聊了起来。
“我娘和我爹同在长州云西郡长大,是青梅竹马的邻里,从小就定下了婚约,感情一直很好,到十七八岁时成了亲,我爹进京赶考,我娘怀着孕在家等他。”
“我爹一次未中后,未归乡,仍留在京中等待下次科考。如此过了四五载,我娘听人说我爹考中了在京中做个小官,欢欢喜喜地带着我上京找他,也不顾为何我爹为何没在信中告诉她这事,为何我爹的最后一封来信已是一年多前。”
“我娘是不愿信我爹变了心,她不信和我爹从记事起就有的感情说断了就断了。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上京后我娘发现我爹有了新欢,那女子年轻貌美,我爹宠爱其如珠似玉。”
“我爹心中,是怨责我娘带着我上京来的,他并不想要这糟糠之妻了,他心里眼里只有那个美貌的妾室。我娘其实是性子刚强的人,不然也不能千里迢迢一路风霜地带着我上京,可她却没有当断则断,而是非要留在我爹身边,期待我爹记起旧情、回心转意,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失望,最终击垮了她。”
“我那时年幼,凡事都听我娘的,我娘既坚持要留在京中,我就乖乖地待在她身边。现在想来,如果我那时任性些,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非要我娘回长州,我娘回老家不用天天看着我爹和爱妾一起,眼不见心不烦,也许可以慢慢地放下和我爹的过去,最终能完全割舍那段残败的感情,那感情也就不会要了她的命。”
竹架衣裳的另一侧,云峥轻说道:“令堂太重旧日之情了。”
我叹息道:“哪有什么情呢,青梅竹马都会变心,这世间事没什么是不会变的,我幼时见我娘亲因伤心病死,想我这辈子定不要似我娘那般痴心不改,若一段感情有了当断的苗头,我就当断则断,跑得远远的。”
“只要我抽身果断、跑得够快,什么伤心事都追不上我”,我道,“或者就干脆不成亲,我小时候就想,为何世道非要女子成亲呢,若非要成亲,也许嫁个死人比活人还快活些,如果我爹一早死了,我娘是个寡妇,定能和我好好活着,与其守着一个负心之人,还不如守寡心中快活呢。”
云峥似在那一边抬头看我,“所以你就胡乱嫁人,胡乱去给命不久矣的谢尚书冲喜吗?”
我没正面回答,只有意轻松道:“反正婚事在我这里没什么要紧,胡乱一下也没什么,无需太认真。”
火焰又跳了几下后,云峥的声音在一边轻低地道:“对婚事,我会认真。”
第28章
我听云峥这样说, 笑着道:“若你说到做到,那你将来的妻子定会欢喜,会与你婚姻美满, 白头到老的。”
明亮跃动的火光,将云峥清隽的身影暖烘烘地照投在悬挂的衣裳上,剪影良久不动的寂静后,火钳拨灰的轻微声响起, 云峥微低首,轻轻地“嗯”了一声。
庙外雨终于停时, 被火烘烤许久的外衣也有七八分干了。我与云峥各自将衣裳穿上后,处理好火堆灰烬等, 推开庙门,迎面扑来雨后清凉的山中微风, 挟着山间的草木清气, 令人心旷神怡。
今日与云峥登山游玩,原是要到山顶看云雾的, 但经过这一场大雨,时间已不够上下山一趟再加赏景,我与云峥就在雨后的山林里往山下走,走着走着, 见天色放晴,远处的山峰间竟出现了一道霓虹。
我停住脚步,赏望远处飞虹, 见之光彩绚烂,宛若天女以明霞织就, 飘洒在人间的一道琼玉带,赞叹着道:“能有此景赏看, 今日这一趟上山,也就不算白来了。”
云峥立在我身旁,道:“明日……明日我们再一起来登山看云吧,好不好?”
我原是要和云峥断了的,在竹林里与云峥产生口角后。当时虽是一时意气,但当时所想的种种理由,却不是假的,云峥并非那等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他声名清白、前途无量,本人也心志高远,岂可与我这样坏名声的女子牵扯过久、牵扯过深?
且趁现在博阳侯府与普罗大众还不知情,让我与他交游的这段时间,成为过去,成为一段被埋起来的旧光阴,往后我与云峥再无交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当从不认识才是。
应是如此的,可当我看向云峥,见他正望着我的清澈眸光似也映着雨后的虹彩,见他正含着期待地等我说一个“好”字,似乎只要我点头说“好”,他眸中澄澈的光彩就会似揉碎的水晶熠熠发光,想好说要和他断了交游的事,就似堵在我的嗓子眼处,怎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