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云峥寻到的山中避雨处是座山神庙,这庙只有在特定日子才有人来打扫祭神,平日里并无人。我与云峥进入庙中,见庙中不算十分脏,庙里的山神判官像上只有薄薄一层灰,旁还堆着些祭神用的烛纸,像是几日前刚有人来打扫过。
因雨天阴沉,我与云峥将庙门关上以挡风雨后,庙里暗得像是入夜一般。云峥就将烛火点燃,而后在庙中寻了一通,见有柴禾,就抱至山神像前点燃取暖烘衣。
漫天风雨在外飘摇,使这座山神庙宛是海上的孤岛,山神像的影子下,我和云峥一人一个蒲团,围坐着正明亮燃烧的篝火,云峥默默用火钳拨着柴火,而我默默地抱着双膝,默默地看着他。
虽两人一起来这避雨来了,但竹林里的事好像还没过去。也不知当时怎么着就一起来寻地方躲雨了,明明上一刻还僵得像要老死不相往来。好像那时漫天风雨摇成了一片令人心神恍惚的海水,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打在人身上,将人也打糊涂了,迷迷糊糊、恍恍怔怔地,我和云峥就一起来到这儿了、坐到这儿了。
庙外喧闹的风雨声中,庙内静得很,只有偶尔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叭”声响,也不知是平和的安静、淡淡的尴尬还是其他,总之篝火前的我与云峥,长久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火光一跃一跃地照在我们身上。
云峥坐着的蒲团边上都是湿的,甚至他此刻头发还在淌水,一绺绺乌发湿贴在他颈畔,湿答答的。想他衣发全湿,这会儿烤着火时衣裳湿黏在身上,定然十分难受,我就开口对云峥道:“你将外袍脱下来吧。”
云峥在篝火前抬眸看我,跃动的火光将他双颊映上一重淡淡的绯色。
我继续道:“将外袍脱下挂起来烤火,这样你身上的单衣也干得快些。”
云峥不语也不动作时,我道:“我也将外衣脱下来烤烤,湿在身上太难受了。”
云峥双颊的绯色在火光中更深了,眸子亦不觉瞪大看我,唇微动了动,似是欲言又止的。
我没等他言语,径起身走到一边,从角落里拖了几支竹竿过来,对云峥道:“搭把手,搭个挂衣架子。”
云峥见我真想脱下外衣,帮我搭完衣架子就背身走到了山神庙角落里,面壁不动。
我将外衣脱挂在竹竿子上,人在挂衣的竹竿子后坐下许久后,云峥方慢慢地走回来了。挂着外衣的竹架子似一道帘幕,隔绝了我与云峥的视线,只有跃动的火光映着两侧的人影,照映重叠在挂着的衣裳上。
窸窸窣窣的动静,是那边的云峥将外袍解挂在了竹架子上,而后身影下沉,云峥又坐回了那边的蒲团,拿起了火钳。
我因头发湿乱乱的,就将簪钗都拔了下来,以指为梳,一缕缕地打理着长发。也不知这般安静地多久后,那边云峥的声音忽然轻响起道:“你……你有没有……和别人……如此……”
我听云峥问得语焉不详的,问道:“什么?”
那边云峥静了静后,嗓音仍是断断续续的,似燃烧的火焰将好好的一段话烧断成了一截一截的,“……如此……这般……烤火……”像其实话没完,后面还有,但被热烈的火焰烧烘成烬,在熄灭前是透亮的红。
我朝“帘幕”上的那边人影看了一眼,道:“有过。”
那边,云峥静了许久许久,久到我怀疑他是不是坐着睡着了时,突然他声音又沉闷地响起,如雷雨到来前阴霾云层堆积,“和谁?”
我道:“我娘。”
那边霎时又静了下来,静得与先前不同,似紧绷着的弓弦慢慢松开了,云峥缓缓地开口道:“……你娘?”
“对,我娘”,我边打理着长发,边道,“我四五岁时,和娘亲从长州来京城,路上有在郊外遇到大雨,就似这般躲到一间破庙里,将外衣脱下来烤火。”
云峥道:“长州与京城有千里之遥,路途不易,就只你和你娘一起上路吗?”
“就只我和我娘,我娘因听说我爹考中了进士在京内做官,就带着我上京来投奔他”,我说至此处,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但早知我爹那副德行,还不如和我娘一辈子留在长州老家不出来呢。”
云峥问道:“为何?你爹很不好吗?”他顿了顿,“帘幕”那头的声音微紧微冷,“他会打骂你吗?”
我微微摇首,“我在他那里,有跟没有一个样,他根本不在乎我的。”
我叹道:“我是为我娘难过,如果我娘一直留在长州老家,不上京来寻夫,也许不会生病去世,可以身体安康地活上许多年。她在上京的路上有多欢喜,等见到我爹后就有多难过,她终日郁郁寡欢,是心病使她身体最终不堪重负。”